远景实业集团挂牌那天,金州市政大楼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充满了新国企开张的喜庆祥和。
郭言成穿着笔挺的新西装,胸前别着“郭言成 - 董事长”的崭新工牌,站在主席台上,感觉自己像个刚被套上缰绳的野马,浑身不得劲。
“下面,请远景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郭言成同志讲话!”
主持人热情洋溢。
郭言成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片前宏图骨干(现在叫远景员工)以及各路领导,脱口而出:
“那个……兄弟们……呃,同志们!以后咱就是正经人了!跟着国家,有肉吃!有编制!有……”
旁边的市领导赶紧咳嗽一声,疯狂使眼色。
郭言成反应过来,赶紧低头看稿子,用他那念帮规都嫌糙的嗓子,磕磕巴巴地念起了秘书写的“服务地方经济,促进产业转型”的官样文章。
底下那些刚洗白的“头马”们听得昏昏欲睡,赵铁山甚至偷偷打了个哈欠,被旁边的孙子刚捅了一下才惊醒。
折腾完仪式,郭言成揣着那个烫金封面的“远景集团董事长”任命书和等同正厅级的编制文件,感觉比揣着定时炸弹还沉。
身份是恢复了,可这恢复的方式……卧底卧成自己人追捕的目标,最后再卧成国企老总?这剧本神仙也编不出来!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里面郭东方的大嗓门,震得楼道声控灯直闪。
“老张头!看见没?!任命书!红头文件!带国徽的!我儿子!郭言成!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正厅级!懂不懂啥叫正厅级?搁古代,那叫封疆大吏!吃皇粮的!铁饭碗!比你们家那小子在街道办强多了吧?哈哈哈!”
郭言成推门进去,就看见郭东方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polo衫、大裤衩,人字拖,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手机唾沫横飞地视频,手机屏幕那头挤着好几个同样穿着老头衫、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老战友。
“爸,您小点声……”郭言成无奈。
“小什么声!老子高兴!”
郭东方看见他,眼睛一亮,一把将他拽过来,对着镜头,
“瞅瞅!正主回来了!我老郭家祖坟冒青烟了!汾阳王郭子仪显灵了!哈哈哈!”
孙辰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郭东方,你再嚷嚷,楼下邻居该报警告你扰民了。编制是有了,可别飘。记住,端多大的碗,就得担多大的责。”
蓓贝坐在沙发上,眼眶还红红的,看到郭言成手里的红头文件,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冲过来一把抱住郭言成,拳头锤在他胸口:
“骗子!大骗子!你说你金盆洗手……这咋还洗出个大官出来!还正厅级?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为你下半辈子真得在牢里过了……”
她说着又破涕为笑,“不过……总算……总算熬出头了,是正经工作就好……孩子以后也能挺直腰板说他爸是干啥的了……”
郭言成搂着老婆,感受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五味杂陈。
编制是到手了,可这“编制”背后,是八年深渊般的卧底,是刀头舔血的惊魂,是差点全家覆灭的危机。
他低头吻了吻蓓贝的发顶:“嗯,熬出头了,以后都好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郭言成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正常人”生活。
朝九晚五(偶尔加班),批文件,开大会,研究怎么把远景旗下的物流、基建这些“白肉”做得更大更强。
赵铁山如愿以偿,负责远景的工程板块,整天带着他的“前拆迁队”,现在叫“远景工程突击队”,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据说为了给儿子挣个好前程,干劲十足。
孙子刚则被塞进了远景旗下刚接管的、准备转型的“宏图娱乐城”挂了个后勤副经理的闲职,虽然没了往日挥金如土的威风,但好歹端上了铁饭碗,整天乐呵呵地跟人显摆他的五险一金。
日子平静得让郭言成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是“郭子”,是“深渊”。
直到那天下午。
他正坐在宽敞明亮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上一份港口扩建的可行性报告皱眉,秘书的内线电话急促地响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郭董,公安局的同志来了,说有紧急情况要见您。”
郭言成心里咯噔一下。
两个穿着警服、表情严肃的警官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位敬了个礼,递过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郭言成同志,打扰了。这是给您的。”
郭言成疑惑地打开文件袋,里面只有一张纸,没有任何抬头和落款,纯白的A4纸上,用最普通的宋体打印着一行冰冷刺目的字:
> **郭言成,你的死期已定。**
落款处,是一个用红墨水画出的、极其扭曲怪异的小人,小人胸口有个用红墨水涂成圆形的洞,小人的嘴角咧开,像是在无声地狂笑。
一股寒意瞬间从郭言成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这个图像……和当初孙振邦的死状,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收到的?”郭言成的声音有些发紧。
“今天上午,匿名寄到市局刑侦总队。”
警官回答,“同一天收到的,还有两份。”
他顿了顿,“一份是给原宏图集团工程负责人赵铁山的。
今早八点,赵铁山被发现死于他负责的城西工地临时办公室内,死因是散弹枪子弹贯穿胸口。
另一份,是给孙子刚的。在他办公室门口发现的。”
赵铁山死了?
孙子刚也收到了死亡通知?
郭言成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
这两个月安逸的生活像一层脆弱的糖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三张死亡通知书狠狠击碎!
他以为随着宏图覆灭、孙子圣伏诛,所有的腥风血雨都已尘埃落定。
他错了!
那个隐藏在黑暗深处,刺杀了孙振邦,又差点要了他命的幽灵,从未离开!
他像个耐心的猎人,在所有人都松懈下来的时候,才悄然举起了屠刀!
什么金盆洗手!什么国企老总!什么正厅级编制!
在真正的死亡面前,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可笑!
他郭言成,从来就没有真正逃离那个深渊!
巨大的危机感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深夜,金州市安全局五楼一小型会议室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茶几上,摊着那张刺眼的死亡通知。
门被推开。
屋内所有人都抬头看去,门外站着林薇。她穿着利落的黑色冲锋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她身后跟着同样风尘仆仆的程铭。
“郭董!”
林薇进门,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直奔主题,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
“出事了!原宏图负责走私渠道和边境联络的核心头目,张老三一小时前被发现死在家中!死法……和赵铁山一致,被散弹枪击中胸口死亡!”
又一个!
郭言成的心沉到了谷底。
名单在缩短,屠刀在逼近!
“我们调取了张老三家附近所有监控。”
林薇语速飞快,“锁定了一个可疑目标。此人反侦察能力极强,多次利用监控死角,但最终还是被‘天眼’系统捕捉到一个模糊侧影,进入了城西‘阳光里’老旧小区。程铭带人追过去时,人已经跑了。但他藏身的出租屋,我们找到了。”
林薇从随身的战术背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几张现场拍摄的照片,递到郭言成面前。
照片显示的是一个极其简陋破败的单间出租屋,窗户用报纸糊着,地上满是灰尘和垃圾。最触目惊心的是靠墙的那面!
一面巨大的、用整块肮脏破布遮住的墙壁!
程铭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难以言表的酸涩:
“我们掀开那块破布……郭董,你看!”
下一张照片:破布被揭开。整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全是原宏图犯罪集团的核心人物!孙振邦、赵铁山、孙子圣、张老三……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照片上都被人用猩红的马克笔画上了一个巨大、狰狞的“?”!
而在这些“?”的中央,最醒目的位置,赫然贴着郭言成在远景集团挂牌仪式上讲话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用同样猩红、刺目的颜色画出的圆圈,将他整个人牢牢圈住!
圆圈旁边,是两个力透墙壁、仿佛用鲜血写就的狂草大字——
**重点!**
那两个字,红得惊心,红得刺目,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郭言成的视网膜上!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般死亡气息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客厅里死寂一片。
孙子刚捂住了嘴,脸色煞白。
郭言成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周慕云眉头紧锁,优雅不再。
林薇收起平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郭言成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肃杀:
“郭董。清算远未结束。你,被标记了。那个幽灵……回来了。而且这一次,他就在金州,就在暗处,死死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