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翠楼四楼，临街的一面窗户被打开，一袭红色轻纱罗裙的柳如仙戴着面衣看着外面在白天颇为安静的南街。
身后，戏班贾掌柜低头汇报，“周特使已经将何府大管事拿下，如今官府的目光重新盯着何府。”
“嗯，知道了！”柳如仙的声音冰冰冷冷。
贾掌柜面露迟疑，似是准备讲些什么，踟蹰片刻，道：“圣女，何府与我圣教合作阳奉阴违，甚至将圣教的力量据为己有，我们仅仅拿掉他们一个管家是不是，不足以彰显圣教的能力？”
“这件事就当先给何家一个提醒，告诉周俊，让他盯着何家，盯着高霖秋。同时，给高霖秋送一份礼物，提醒提醒他，看看他是否还记得圣教。”
贾掌柜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柳如仙，定定的看着外面的街景。
倒不是白莲教想要对付何家，而是何家表现出来的想要黑白通吃的意图让白莲教很不喜。它白莲教是被定义为邪教，但是也不是一个小小的何家能够随意拿捏的，特别是在此时白莲教在莹川处于下风的时候。
“哎！”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柳如仙收回目光，坐在昨晚的地方，看着李逸坐过的位置发愣，连绿萼推开门进来都不知道。
“小姐，小姐？”
连着叫了好几声，柳如仙才回过神来。
“小姐，自从昨晚和李公子见过面之后，你到现在就一直不对劲，到底怎么了嘛？”
接过绿萼递过来的花茶，柳如仙拈着茶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觉得李公子对我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了，要是他知道我是……哎呀！”
“我和他之间，一个是邪教圣女，一个是正道少侠，你说我怎么能不愁呢？”
绿萼挨着自家小姐坐下来，只有她们俩在一起之时，俩人的关系更像是姐妹。“小姐，我们和那些造反的人不一样，就算是李公子知道了，他也不会怪罪小姐的。”
放下茶杯，拍了拍绿萼的手，柳如仙叹气一声，“你想的太简单了，我是白莲教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做没做过什么，白莲教所做过的事都会被归到我头上。你还小，还不明白……”
“小姐，哪有这么复杂啊？喜欢谁就去追求谁就好了啊！”绿萼噘着嘴，觉得自家小姐想的还是太多。
柳如仙笑笑，并未回答，绿萼还小，跟在自己身边没有经历过这么多，还保持着一份孩子心性，她理解不了，这并不怪她。
窗外寒风呼啸，且势头越来越强烈，原本早上阳光明媚，可此时看着天色慢慢阴沉下来，很可能马上就会下雨。
绿萼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将被寒风吹的“吱吱”响的窗户关上，可是还是有一丝雨水在寒风的吹拂下打到了窗户上。
“下雨了呢！”
这场雨来的又急又快，来不及躲雨的只得抓紧走几步，倒是有几个身穿儒衫的书生，自觉这冬雨萧瑟，缓步走在雨中，似是在感受雨中的“诗意”。
在外城雍和坊附近的一间靠近街道的客栈二楼，一道身穿儒衫长袍的身影静静的看着窗外匆忙的行人。
“珠箔飘灯照夜枯，更无骢马避泥涂。曾闻凤阙传金缕，谁拾荒阶碎玉壶？”
“公子，您这是？”身后传来书童的声音，书生没有回头，而是喃喃道：“这外城，特别是南街一带纸醉金迷，可是在城外，许多的百姓却连一亩土地都没有，这样的朝廷，哪里还有未来呢？”
书童不明白这么多大道理，不过公子这么说，他也觉得有道理。
过了片刻，书童道：“公子，圣女昨天让贾掌柜来告知我们对付何家，为什么只拿下一个何府大管事呢？”
书生转过身来，三十来岁，不是周俊又是谁呢！
看着书童一脸疑惑，周俊笑了笑，“可还记得我们来上虞之后找不到圣教在上虞的潜伏之人，那些人就是被这位何府大管家聚拢了。这何家想利用圣教的力量在暗中掌控上虞，呵呵，他们也不想想，接受了圣教的帮助，又不想付出任何代价，哪有这么美的事情呢？”
“也只有高家，也只有高霖秋这个蠢货，把希望放在何家身上，被何家拿枪使。或许，高霖秋这蠢货也想着万一真的把上虞拿下来了，他高家也能成为上虞一霸。”
“可笑啊，可笑……嗯？”察觉到有人靠近，周俊转头看向门口，就在来人敲门的一瞬间，周俊已经调动劲气，准备直接将来人拿下。
“咚！咚咚！咚咚咚！”
特有的频率响起，原本紧绷的书童一愣，随即回头看向周俊：“是贾掌柜！”，见周俊同样放松下来，书童立马赶过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的是贾掌柜
将柳如仙的安排告知周俊之后，贾掌柜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将门关上，书童疑惑道：“公子，圣女是不是准备对高家动手了？”
周俊倒是不以为意，走到一旁，铺好纸张，手中的毛笔在纸面上留下点点墨痕。“仅仅是对高家的提醒罢了，虽然圣女对高家也没有什么好的印象，但是那个老不死的毕竟是长老，而且，算了，总之这算是对高霖秋那个蠢货的敲打。”
“刷！刷！刷！”
周俊提笔，待墨迹干涸，将纸张叠起来交给书童，“把这封信交给高霖秋吧。”书童接过纸张，放到一个信封中，随后看向周俊，“还是偷偷的送进去吗？”
“嗯，和上次一样，偷偷的放在他那里吧，小心些，他身边那个武夫就算我遇上了也可能不是对手。”
书童点点头，将书信塞到怀里。从客栈拿了一把油纸伞，从水巷口出去，经过便民巷便上了西街，沿着西街一直走，进过永丰门便到了内城。
在内城七绕八绕，摸到了一处民宅附近。里面静悄悄的，好像没人在，书童在地面上一点，左脚在院墙上再一点便落到了院子里。
身子刚落地，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一阵风在身侧响起，转过身，发现一个老人家正站在自己面前，正平静的看着自己，好像一直站在这里。
“咕噜！”
书童吞了吞口水，小小翼翼看着眼前的老者，“老，老人家，我，我是来送信的。”
“信呢？”
小心的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书童看向老者，“在，在这儿！”
老者伸出右手接过，看了书童一眼，随即慢慢的走向正房。等到房门开启又关上，书童依旧不敢动，他虽然没入品，但有修为在身，感知也比一般武夫更强，此时在他的感知中，有一个庞然大物正盯着自己。
等待了片刻，身上那股压迫感消散了一些，书童双腿一蹬，飞速逃离此地。
而在正房之内，忠伯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对高霖秋道：“人已经走了，周俊的人，上次来打探的人就是他了。”
此时高霖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害怕又带着一丝愤恨，将手里的纸张狠狠的摔到地上，尤不解气，顺手将手边的茶杯狠狠掷于地上。
“刷！”
忠伯顺手一捞，将茶杯抓在手里，顺手又给放在了桌子上。那被丢弃的纸张也被他拿在手里，摊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一件事，那就是洪马帮一事。
这洪马帮不仅仅是上虞的一个码头货运帮会，实际上还是白莲教隐藏在上虞的一支重要力量，那马界是白莲教的成员。
此前，洪马帮一直都没有和高霖秋有过联系，他也不知道白莲教有这么一支力量在上虞，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何家却知道了。
何家买通了洪马帮的副帮主马怀，让他们认了荠县军需被劫一案，同时承诺事后保障马怀等人的安全，负责联系马怀的就是何府大管家。
昨天晚上，周俊遵从柳如仙的命令，抓了何府大管事，在幻境中问出了这些东西，这位大管事并不知道何麟是怎么知道马界的身份的，但是洪马帮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替死鬼。
何家基本控制了上虞的永丰与永大码头，但是洪马帮却不是自己的力量，而且洪马帮的势力越来越强。
所以将洪马帮作为替死鬼不仅能扩大何家的势力，而且还能让官府的视线转移道到洪马帮身上，更重要的一点是，他马界身份不干净，一旦白莲教的身份泄露，那么洪马帮袭击荠县军需一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袭击荠县军需一案，还真的何府瞒着高霖秋以及白莲教做的，他们利用了白莲教的信息渠道，却瞒着白莲教私自动手，就是想自己吞下那批原本属于白莲教的军用物资。
这件事何府大管事也是知情人，但是真正下命令的还是何麟的两个儿子。
看完了纸上的内容，忠伯看了看高霖秋，语气平淡，“看来我们是上了何家的当，何家完全是利用圣教的力量，同时也借用高家以及老爷的力量来为自己谋取利益，上一次与公子所说的，恐怕就是给公子画饼。”
高霖秋颓然的坐回椅子上，望着前方出神，半晌后，似是在喃喃自语，“忠伯，你说我真的就比他周俊要差？”
“公子，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高家已经和白莲教牵连的太深，何家这么针对圣教，恐怕教中此时已经对长老有意见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公子要表现在这件事中的态度，让教中的其他长老看到，高家还是站在圣教这边。”
“至于周俊，这次公子还真的感谢他。”忠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高霖秋颓然的叹气，他看完了信上的内容之所以害怕，就是害怕白莲教内部觉得他不堪重用，要知道他现在算是戴罪立功的状态，要是教中觉得他没用，那么就表示他的死期到了。
而愤恨是觉得何家欺骗了自己，自己对于何家在暗中拉拢白莲教的力量没有过多的责备，但它何家怎敢得寸进尺？
深吸一口气，高霖秋在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看向忠伯，“忠伯，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既然何家做了初一，那公子不妨做一做十五，让何家也知道知道，离开咱们高家和圣教，他何家想要成事，绝无可能。”
眉头一皱，高霖秋看向忠伯，“忠伯的意思是将此案真正的背后之人捅到前面来？”
忠伯点点头。
坐在对面的高霖秋并不言语，片刻后，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露凶光，狠狠道：“既然何家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此时何家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一大早，何麟就狠狠的发了一通火，作为何府大管家，这么一号人物在消失了整晚之后府上竟然没有人察觉，反而是发现尸体之后何府才收到消息。
关键是何管事知道的太多了，根据官府的验尸结果，何管事还是被人拉入幻境，在幻境中死亡的，说明背后之人很有可能是六品及以上的修为，对付何管事这样一个没有修为在身的人，那还真是手到擒来，在幻境中什么都会说的。
现在致命的就是背后出手之人知道了太多何家的秘密，这让何家今后会显得很被动。
“砰！”
茶杯落地被摔的粉碎，何麟一脸怒容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何鹄以及一旁替弟弟求情的何鸿。
“将洪马帮推出去，是你还是你哥的主意？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俩现在都不和我商量了？当我死了吗？”
“父亲息怒！”
何鸿在旁边劝，“父亲，当前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应该想想怎么把影响降到最低。”
看了大儿子一眼，何麟气稍微顺一些，听着话他就知道，这件事是自己这个孽障次子做的主。
“孽障，将整件事讲与我听。”
何鸿用脚踢了一下何鹄，示意他将事情告诉父亲，何鹄只得将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
随着官府对于荠县军需一案的调查，何鸿担心总会调查到何家身上，在私下里与何鹄说过应对策略。其一，找一个替罪羊；其二，将何家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其三，塑造何家积极配合官府查案的假象。
原本这只是一个计划，但是真正促使何鹄下定决心的，还是蒯荆前去寻找何鹄，道门不再帮助何府参与这件事了，从道门撤退，何鹄就已经意识到，官府的调查力度越来越大了，或者说道门有可能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实际上这件事得怪何麟自己，他是知道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三司衙门派人下来了，只是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两个儿子。
而在何鹄看来，如果真是道门得到什么消息，道门撤出去，那么对何府也就越来越不利，所以他想到了自己兄长何鸿所说的策略。
那就是在官府真正的查起来之前，先将这件案子破了，那么就需要找一个替死鬼。
洪马帮就是一个很好的替死鬼，洪马帮帮主是白莲教匪徒，而副帮主马怀对自己的堂哥可是一直不服气，甚至在背后与自己的大嫂有染。
原本这些把柄是准备拿下洪马帮，将洪马帮纳入到何家势力范围内的，但现在，不得不将之抛弃了。
所以何鹄派人找到了马怀。
“那马怀就这么同意了？”何麟有些不敢相信。
何鹄支支吾吾，“马怀毕竟是一帮副帮主，而且这件事事关重大，他起先并不同意。是，是孩儿让马界的夫人马氏去劝了劝马怀，只是拿马怀的家人威胁了他，并且给了他保证，事后他不但不会死，而且还会是洪马帮的帮主。”
何麟瞥了自己的次子一眼，对于这个儿子他哪里不明白，说着好听是让马界的夫人去劝马怀，实际上这女人可能就是自己这个次子的相好的。
“哼！”
见何麟没有继续生气，何鹄继续道：“实际上这洪马帮内部矛盾已经很深，所有的修行资源优先给马界以及手下听话的当家的，马怀以及其他的当家的早就怀恨在心。蒯荆来见我时，我让道门收拾好尾巴。”
“马界手下那几个后来投靠过来的人，包括两个入品的武夫全都被道门给收拾了，见到这些人被拿下，马怀才下定决心的。”
听何鹄讲完，何麟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何家智囊何鸿忍不住开口。
“父亲，何管事已经将荠县军需一案牵扯到我何家，现如今只能将官府的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例如马界是白莲教，那么洪马帮劫掠军需就有了理由。”
“而且如今调查组来了，我们应该积极配合官府调查。”
何麟还是没有说话，现如今将洪马帮的罪名坐实了最为关键。
“何贵！”
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何管家，没听到回应之后，何麟才反应过来，何管家何贵已经不在了。
何贵和他从小长大，他们虽名为主仆，但实则感情与他兄长还要深厚。
“哎！”
何麟长叹一口气，语气中充满着无力与孤独。随即，看向自己的长子，“我累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说着往外走去，身影颇有些佝偻。
望着自己父亲略显佝偻的背影，何鸿一动不动，他知道，这个家以后很多事自己可以说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