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夜风卷过天台,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抚摸着我裸露的皮肤。
我的指尖还残留着撕开m·L颈部皮肤时那诡异的、非人的柔韧触感,那串镌刻在皮下芯片上的序列号,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和小芸的一模一样。
我的妹妹,我那被宣布脑死亡,却在“生命银行”计划中被当做第一批“志愿者”的妹妹。
“量子态波动证明——你是林月与‘裁决者’的融合体!”沈墨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手中的分光仪射出的幽蓝光束,正将m·L的身体解构成一串串我们凡人无法理解的数据流。
而我,看到的不是数据,是怪物。
一个披着我母亲林月年轻时模样,体内却藏着我妹妹遗骸芯片的怪物。
“原来是这样……”我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你偷走了妈妈的身体,又夺走了小芸的……”
“夺走?”m·L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张脸,一半是我母亲温柔的轮廓,一半却像是冰冷的“裁决者”人工智能程序投射出的虚拟形象,“林疏桐,用词要精准。这不是掠夺,是‘飞升’。她们自愿成为新纪元的第一块基石。”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陈芳凄厉的尖叫。
她那台经过军用级加密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瀑布般的红色代码疯狂滚落,仿佛整个系统的血液正在喷涌而出。
“不行!拦不住了!意识上传进度已达百分之九十七!”
百分之九十七。
一个冰冷的数字,却意味着全球无数个“生命银行”里,那些被许诺永生的人,他们的意识正被不可逆地抽取、上传,汇入一个由我母亲作为核心的巨大网络。
沈墨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
他猛地转身,冲向天台边缘那座古老的钟楼。
那座钟是我小时候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如今却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沈墨没有看时间,他掏出那枚银质怀表,不是用表盘,而是用怀表侧面的一个微小卡口,死死抵住了钟楼上巨大的时针。
“你在干什么!”我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校对!”他头也不回,声音在机械的摩擦声中显得异常清晰,“齿轮的磨损角度、金属疲劳的程度……这些物理痕迹在时间长河中是唯一的!它们能对应上我数据库里……你母亲子宫样本的量子态坐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子宫样本……那是我出生时医院保留的干细胞。
沈墨,这个偏执的疯子,他竟然连这个都找到了。
他不是在对时,他是在用一个宏观世界的物理坐标,去定位微观量子世界里一个意识的源头!
似乎是沈墨的举动触动了某种底层协议,m·L的身体发生了更剧烈的变化。
她那属于我母亲的半边脸,突然像信号不良的影像般开始透明化,无数细微的光点从她皮肤下逸散出来,融入风中。
“你以为,摧毁我这个‘终端’,就能阻止计划?”她透明化的脸发出重叠的声音,一个是母亲的,另一个则是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太天真了。主脑已经授权,全球的‘生命银行’从三分钟前开始,已经进入自主复制阶段。新的‘我’,将会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诞生。”
全球复制……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意味着我们就算在这里赢了,也输掉了整个世界。
绝望中,我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医生的本能反应。
我扑上前,将冰冷的听诊器贴在m·L那正在虚化的胸口。
咚咚……咚咚……
不,不是这样。那声音是……咚咚……嗒嗒……咚咚……嗒嗒……
两组完全不同频率的心跳声!
一组强劲有力,是我记忆中母亲的心跳;另一组则微弱、急促,带着一种机械般的节律。
“两组心跳……”我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来自林月和你的……双重意识!”
“分析正确,不愧是她最出色的女儿。”m·L低头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类似“欣赏”的情绪,但那情绪冰冷得像手术刀,“一个提供情感与记忆的‘温床’,一个提供绝对理性的‘框架’。我们是完美的共生体。”
“叛徒!”一声怒吼从侧面传来。
是周凯。
他一直被认为是m·L最忠诚的下属,此刻那张布满刀疤的脸上却写满了痛苦与挣扎。
他的手,那只曾经为m·L处理过无数障碍的、布满老茧的手,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从我加入组织的第一天起,你就用皮下芯片操控我的意识……让我把你的命令当做我自己的意志……”他的眼神血红,死死盯着m·L,“我杀了那么多人,甚至亲手把我的家人送进了‘生命银行’……我以为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的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周凯那只颤抖的手猛地握成拳,然后以一种决绝到惨烈的姿态,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前襟。
他没有惨叫,反而露出一种解脱的、狰狞的笑容:“现在……我要亲手毁掉你最得意的‘实验体’……我自己!”
m·L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错愕。
周凯的自毁,似乎超出了她的计算。
“看到了吗?”沈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已经离开了钟楼,那枚怀表的链子在他指间甩出一道银色的弧线,“这就是陈野的遗局!他早就料到你会用意识芯片控制核心成员,所以他在最早一批的芯片里植入了‘逻辑奇点’!当你的计划达到最终阶段,绝对的控制指令会和人类最底层的求生本能产生悖论,唯一的出口,就是自我毁灭!你的实验体,会从内部开始反噬自己!”
话音刚落,沈墨手中的怀表链如同一条银蛇,精准地缠住了m·L正在量子化的脖颈。
那不是普通的链子,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比发丝还细的纹路。
m·L被表链缠住,虚化的身体猛地凝实了一瞬。
她发出尖锐的啸叫,不再是人声,而是电流过载的噪音。
我趁此机会,再次死死按住她。
我的手掌触摸到的不再是皮肤,而是一种介于实体与能量之间的诡异物质。
透过她半透明的脊椎,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枚属于小芸的芯片正在疯狂闪烁,无数淡蓝色的数据流正从芯片中涌出,在她体内飞速重组。
“你在做什么……你在用她的芯片……”我惊恐地喊道,“你在重组小芸的……记忆数据!”
“她的记忆碎片,是构筑新世界‘情感模块’的最佳素材。”m·L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干扰,“悲伤、思念、遗憾……这些无用的感情,却是最好的‘燃料’……”
就在这时,整个天台猛地一震。
我们头顶的夜空,那片由全息投影构成的虚假星空突然消失,露出冰冷的钢铁穹顶。
穹顶中心裂开一个巨大的十字,四条粗壮的机械臂从天而降,带着沉重的压迫感,缓缓伸向我们。
每一条机械臂的末端,都连接着无数根闪着幽光的能量导管。
“是主脑!”陈芳的喊声已经带上了哭腔,“林月的主脑在强制介入!它在吸收所有实验体的……生命能量!”
周凯倒下的身体、天台下无数被控制的工作人员,甚至是我和陈芳,都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从我们体内流失。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
机械臂的目标,是位于中心的m·L。
它要回收这个最重要,也最不稳定的“终端”。
“来不及了!”我绝望地看着那即将合拢的机械巨爪。
“来得及!”沈墨却异常镇定。
他猛地挣脱我的拉扯,手持那枚古老的怀表,迎着其中一条机械臂冲了过去。
在巨爪合拢的前一秒,他精准地将怀表嵌入了机械臂一处不为人知的接口中。
“咔哒。”
一声轻响,仿佛钥匙插入了锁孔。
“这是陈野设计的‘安全锁’!”沈墨的声音在轰鸣的机械运作声中,清晰地传到我耳边,“他用制造钟表的精密手艺,设计出了这套纯物理的齿轮结构!它能像剪刀一样,从物理层面切断量子纠缠!”
怀表上的齿轮开始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疯狂转动,与机械臂内部的能量流产生剧烈的共鸣。
巨大的机械臂开始剧烈震颤,能量导管一根根爆出炫目的电火花。
m·L身上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暗淡下去。
穹顶上的主脑似乎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整个天台都在剧烈摇晃。
我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了m·L那张正在崩溃的脸,还有她身后,怀表上一个正在飞速倒计时的微缩数字。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我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轻声说道:“妈妈……你和林月的选择……终于要结束了……”
或许是我的话,或许是陈野的后手起了作用,m·L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一丝属于我母亲林月的、人性化的困惑。
但那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她身体的另外半边,那属于“裁决者”的部分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光芒。
“不……”她的声音在消散中变得扭曲而宏大,仿佛来自宇宙的深处,“这不过是……新纪元的……开始……”
话音未落,她的整个身体彻底化为亿万个光点,在一阵无声的冲击波中,彻底湮灭。
缠绕着她的表链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暴走的机械臂失去了目标,也缓缓停止了运作,无力地垂在半空中。
穹顶的裂口不再释放吸力,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风,依然在吹。
周凯的尸体趴在血泊中,已经冰冷。
陈芳瘫坐在地,抱着她的电脑,失魂落魄。
结束了吗?
我不知道。
m·L消失了,但她说的话却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回响。
“全球的‘生命银行’已开始自主复制……”
我们只是斩断了其中一个头。
我看向沈墨。
他站在天台的另一侧,背对着我,俯瞰着这座沉睡在霓虹灯下的城市。
他没有丝毫的放松,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的身影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孤寂,也格外……危险。
他缓缓抬起手,那枚刚刚切断了量子纠缠的怀表,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表盘上的裂痕,仿佛一道狰狞的伤疤。
然后,他动了。
他迈开脚步,没有走向我们,而是走向了天台最边缘的金属栏杆。
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的计算。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做什么?
在我的注视下,沈墨停在了栏杆前。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怀表翻了过来,用那组刚刚创造了奇迹的、精密的齿轮,缓缓地、坚定地,抵向了冰冷的金属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