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怎么走不知道,但原来和菁莪写信都是寄到韩家,便在百货门口找了个送货的三轮,把地址一说,请人给送到家。
蹬三轮的小大哥是个百晓生,说:那地方我只能送你们到路口,再往里就进不去了。
只送到路口就只送到路口。两人好说话。
门口处果然被警卫拦下,两人把工作证、介绍信、礼品全掏出来给人看,警卫依然犹豫不决,两下为难时,看见了不远处走过来的人。
警卫眼睛一亮说:“你们认识那位同志吗?”
秦父秦母一起转身,看见路口走来一个中等身量,梳齐耳短发,穿灰色方格呢外套,拎了两个暖水瓶的中年女人。
秦母看秦父:“是不是韩家大嫂?”
秦父看警卫:“是不是韩家大嫂?”
警卫笑了:“是不是我也不能告诉你啊。”
“那辛苦你跟她说一声,只说我们从西安来,姓秦,她一准知道。”
“真知道?”
“真知道!”
警卫很听话,迎上去说了,大嫂听了半句就小跑过来,一脸惊喜:“您是立桓的爸爸妈妈?”
“是我们,您是韩家大嫂吧?”
“是是是,我是,我是小四儿小鱼的大嫂。亲家叔叔、婶子,快快快,咱们回家,我们家老爷子老太太知道你们来一定高兴坏了。”
“孩子们前脚来,我们后脚到,做了不速之客,给你们添麻烦了。”秦妈妈握住她的手说,闻见暖瓶上发出的药味儿,又问:“你这是——”
“添啥麻烦?我们盼都盼不来!您说这个? ”大嫂举一举暖瓶,看一眼警卫,拉着他们往前走,走出好几步,才低声说:“小鱼不是让部队请去做事了吗?不方便回家,我给她和那个叫小昭的丫头送药去了……”
本来是安排韩铭去的,怕韩铭协助他小婶儿用药浇花,大嫂临时把他替了。
嘀嘀咕咕一通,说了菁莪几人紧急返回的原因,也说了韩蜀和秦立桓去了江中岛农场的事。
警卫:不让我听秘密不要紧,可你们好像还没登记。
花园小径上,一群玩官兵捉匪徒的孩子,黄蜂一般,举着木枪弹弓树枝木棒,嗷嗷叫着,乌压压跑过。
马踏联营,身后荡起一股浓烟。
大嫂朝其中一只黄蜂喊:“别疯了,快跑回家,跟你奶奶说来贵客了。”
小黄蜂远远地应一声,撒丫子开跑,跑出一段又回来问:“多贵?”
“什么多贵?”
“贵客多贵?”
大嫂当即就想拧他耳朵,无奈一手是暖瓶,一手挽着秦母的胳膊,笑骂一句,然后说:“要多贵有多贵!哎,回来,这是你们秦叔叔的爸爸妈妈,赶紧问好。”
小子思索一下辈分,快速开口:“爷爷好!奶奶好!”
“好好好,好孩子,真懂事。”秦父弯下腰揉他的头。
秦母笑眯眯,“你是老三,韩钰,对不对?”顺手掏了个红包塞给他。
韩钰不接,把手背身后,“您怎么知道我叫啥?”突然想起自己的豁子牙,啪一声捂上,鼓眼说:“秦叔叔说的?他说我坏话?!”
秦父秦母哈哈笑,大嫂要把红包挡回去,秦母绕过她的手直接塞进韩钰兜里,“过年呢,压岁钱,祝愿孩子年年无忧,岁岁安康。不过你好像得叫我们姥姥姥爷。”
“那也行。”韩钰按按衣兜,当下改口:“姥姥好!姥爷好!”
“臭小子!啥叫那也行?快回家跟你奶奶说一声去。”
“好嘞—— ”韩钰转身跑,弯身捡了根树枝甩到胯下,“我得骑马去,驾!”
秦父秦母乐得不行,“这孩子,太喜人了!”
“家里还有好几个呢,天天让他们闹得头疼!”大嫂哭笑不得。
“这才热闹呢,我们想和孩子闹腾都没机会。”
“那您二位就多住些时候——”
*
秦父秦母太喜欢这里的热闹了:
第一天,一边和韩家老爷子老太太亲家长亲家短的天南地北海聊,一边看着几个小孩子在腿边嗖一趟,嗖一趟地乱窜;
第二天,移步书房,和韩老爷子以及韩家大哥一起,下了半天棋,聊了些正经东西;
第三天,韩蜀和秦立桓回来,陪着他们去逛了两个地方,顺便把去农场考察的结果跟他们说了说;
第四天,老班长赶到,三方亲家会面,再加上韩湘夫妻,一二十口子人一起,热热闹闹聚了个大餐,顺便把菁莪韩蜀的婚期,初步定在了暑假里。
如此隆重,唯独缺了菁莪。
第五天,……
五天里,秦父秦母还都没见过菁莪,送药的时候倒是跟着去过两回,但都只见到了小昭。怕她分心,秦父秦母都没让小昭转告她他们到来的事。
五天里,菁莪把自己当成了计算机使唤,奋斗力与备战高考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六天,她把最后一组数字算了出来,密码员将其拿走,进行译电。
一个小时后,译电室传出震天的欢呼,有人沿走廊挨着房门敲:“出来了,出来了,译出来了——”
看文件的,把文件放下;戴着耳机的,把耳机摘掉;发报的,把手指暂停……
“真译出来了?”
“真译出来了!”
有人带头鼓掌,很多人跟着鼓掌,鼓着掌从各个房间出来,往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涌。
菁莪在这里,她把自己关了禁闭——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两块黑板。
桌上地上铺满了草纸,黑板上写满了算式,墙上糊满了写着数字的纸条。
人呢?趴桌上,睡死过去了。钢笔尖戳在脸上,染了一块墨汁。
“快快快,送寝室,送寝室去睡——”汪处长喊。
“送家去吧。”小昭挤进来说。
“睡醒再送。”汪处长坚持。把累成这样的人送家去,韩家能剥了他的皮。
“现在就送。”小昭更坚持,“她爸妈来看她,马上就要返程了,还没见上面呢。”
“啊,这……”汪处长为难,拿手指到菁莪鼻子底下试了试,确定她只是睡了。
“我去送。”小昭不由分说,伸手就要抱人。
邵华抢她一步,“你伤还没好利索,我来。”
就这样,大伙儿七手八脚,把睡得不省人事的人装上了车。
跟来时一样,还是邵华开车,小昭陪着坐后座。
不同的是,菁莪来时念叨着吃猪蹄,走时在梦中吃猪蹄。
车到韩家门口,一大波人跑出来迎接,韩蜀把人抱走,转身时瞪了邵华一眼。
邵华不明其意:我得罪你了?拧眉思索。及至车子开出去五百米,才想起后座上没人—— 展小昭跟着去韩家了!
好家伙,送人就送人,送人的时候还丢了一个人!要不要回去接?还是算了。
模模糊糊记得韩家老太太说了句:你就是小昭?真俊!快进来,快进来。
司令员夫人说的话,展小昭好像得听。
可是,秦立桓好像也在场,会不会羊入虎口?
想得太多,走神儿了,车子轧上石块,咯噔一声,他醒了。
菁莪却是一口气睡到半夜才醒,饿醒的,翻了个身,先觉到了枕头的不同:军部情报处寝室里没有枕头,她睡不习惯,小昭就用一块白色包袱皮裹了两件衣服给她当枕头,枕上去梆梆硬。
这个枕头与头型吻合服帖,翻身时还能听见细微的响动—— 啊,荞麦皮!
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