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叫栾红梅,刚刚菁莪跟韩蜀说的特别讨厌的那个人就是她,政教系的,入学前有过两三年的工作经验,属“调干生”。
据说先前只读过一年高中,是因为在什么会战里表现好、立过功,被推荐来的。年龄比同年级的同学大三四岁,每月除了和其他同学一样领粮票菜票,还能领29块钱的助学金,很有优越感。
现在大学招生的名目很多,什么推荐生、保送生、调干生、进修生、普通生……
菁莪经常搞不明白到底谁是谁生的,只感觉调干有点定向委培的意思。
栾红梅们的学习成绩和学习能力十分一般,其他事情却十分积极,往往在许多活动中起组织作用。
大学是传道授业做学问的地方,很多老先生甚至校领导,都不喜欢这种沽名钓誉滥竽充数之人,但现实就这样。只能叹息一声,摇头无奈。
大学骄子多有骄傲,不少人都不买他们的账,不买他们的账就会被他们找毛病。
菁莪宿舍的人就常被栾红梅找毛病,但没办法,这时期女大学生少,所以很多宿舍都是“混编宿舍”。
学数学的女生更少,所以她们这个房间,溜溜儿住了数学、天文、物理和政教四个专业的人。
天文还好,和数学是一家,同属数天系,大家在同一栋楼里上课,好几门科目相同,老师也共用。物理也还可以,数理向来是兄弟,基本都挺聊得来。
和政教系的人沟通就略微差了点,主要学政教的人,特别会挑刺儿,特别能说教。
尤其这个栾红梅,不知道是本性使然,还是因为有过两三年工作经验的原因,反正比其他人世故圆滑很多,也跋扈很多。
学习方面没发现多聪明,但眼睛背后仿佛还有眼睛似的,随时能从别人身上找到毛病。
心眼儿也多,眼珠子不转就能出心眼儿,那心眼儿往往还是打了伏笔的,让你一时半刻看不透。
菁莪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擅长这个,便极力减少同她的接触。
发生同班的一个女生“被休学”回家的事后,更是对她生了厌恶,存了戒心,时时防备。
那女生叫江沁月,和菁莪的铺位挨着。
江沁月来自四季繁花的西南,父母同在当地的一个小剧团,父亲写本,母亲主唱。
她人如其名,遗传了父亲的艺术才华,更遗传了母亲的容貌嗓音。
皮肤白皙、身材曼妙、独辫修长,走起路来轻轻的、颤颤的,若娇花临水,羞涩中透着一股子让人心颤的味道。在音乐方面有很大的天赋,不管什么歌,听两遍就会唱,且声线优美、宛若天籁。
但成绩不好。
数学这门课就这样—— 挑人。
你喜欢、有天赋,学起来就很简单、很有意思;你不喜欢,再没天赋,那学起来简直如同被上刑。
江沁月就属于后者,菁莪后来才知道她在高中时期数学竟然不及格。
可她偏偏还是被保送来的,一个数学不及格的人,被保送上数学系,说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然而,它就那么华丽丽的发生了。
这有赖于她未婚夫。
高三那年,她未婚夫去他们学校作报告,做完报告看文艺演出,看演出时一眼瞧上了独唱的江沁月。
当下便拎着厚礼亲自上门提亲,江沁月不同意,奈何她父母同意,周围的人也都极力促成,当地某领导甚至还亲自出面做媒人。
人说了,英雄流血又流汗不能三十五六了还不成家。这不仅是个人问题,还是政治任务。
这事情可就大了。
几番“磋商”,江沁月答应了婚事,但要求继续上学,大学毕业后再结婚。
对方答应了。
以她的情况,考音乐类院校是最妥帖的。然而,她未婚夫却帮她拿到了本校给他们省的,唯二的两个保送名额中的一个。
来这样的学校,她也就只能学个政教、国文什么的。可那两个专业的保送生太多,超员了。
她未婚夫说:都是学,上什么不一样?学什么都能为国家做贡献。
于是她就来了保送生比较少的数学系。一个数学不及格的人,和他们这些数学次次考满分或者常常考满分的人在一起,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她未婚夫隔三差五便会寄点东西过来,吃的、穿的、用的,样样不缺。她就拿这个当酬劳,找同学帮忙辅导。
她很虚心,大家也都愿意帮忙,照这样下去,糊弄个合格毕业应该问题不大。
然而,一场秋季助农,让事情发生了转折。
他们助农的地方是郊区的一个公社,那里的大婶大嫂泼辣、大胆也热情,干活累了,就推几个人出来唱歌,唱的热闹了,还男女对唱。
在外助农嘛,一起滚地铺,一起在大锅里搅勺子,体力消耗的多,但精神放松,于是学生们也跟着唱。
一来二去,栾红梅之类爱组织事的人,就上场了,要搞社员和学生的大联欢。
嘿,你还真别小瞧这个年代人的文艺水平,和后世很多孩子被爸妈用戒尺唬着学琴学画不同。
现在的人,尤其是学生,几乎每人都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艺术才能—— 或来自于家族传承,或原汁原味的地方器乐、民歌小调、民族舞蹈。
稍微组织组织,就能唱一台大戏。
吃过晚饭,社员们齐齐来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晒场上,无需照明,也不燃篝火,晚风在田野里轻轻地飘荡,空气里到处都是米谷的清香。
老人们笑眯眯地等着开演;小孩子们吱哇乱叫着往前挤,争抢最好的位置;青年男女眉来眼去,明里暗里勾手倚肩,窃窃私语,成熟的季节激发了他们潜在的渴望。
会唱的站在后排唱,会跳舞的站在前排跳,会乐器的拿着二胡、唢呐、笛子、口琴坐在侧面伴奏,啥也不会的以及菁莪这样隐藏实力的,就拿着碗筷和竹筒敲。
江沁月自然是栋梁,和一位学音乐的男生一起担纲主唱。
笑声不绝,掌声不断,气氛热烈。
最后,当地公社还给发了张“丰富工农兵文化生活”的奖状。
都挺好吧?
哪知,回校后,接着就有人向校方检举江沁月生活作风有问题,说她在助农期间和别系的男生怎样怎样,和社员怎样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