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推开客房门时,绣鞋后跟在青石板上磕出细碎声响。
阿桃追来的脚步声早被她甩在身后,此刻房内只余案头残香与窗外虫鸣。
她扯松衣襟,颈后红痣仍在发烫,像有团活炭嵌进皮肉里。
\"啪嗒\"。
木屐脱在门槛边,她踉跄着栽倒在雕花檀木床上。
锦被裹着的体温刚渗进肌理,全身血液突然开始沸腾——不是寻常发热的绵软,倒像是有千万根银针顺着血管游走,从指尖直窜到天灵盖。
她咬着唇坐起,掌心按在胸口,那团金光竟顺着指缝溢出来,在床幔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本味感知......\"她喘着气念出能力名,这是她惯用的平复手段。
可当她闭眼调动感知时,鼻尖不再是熟悉的食材鲜香,而是涌入一股股灼热的能量流——窗台上那盆茉莉的根须正吸取着月光,廊下灯笼里的烛火在空气中撕扯出金色丝线,连她自己的经脉都亮成了发光的河流。
\"这是......\"她猛地睁眼,瞳孔里映着掌心翻涌的金光。
床前铜镜里,颈后红痣正渗出极细的金芒,像被戳破的蜜罐,顺着后颈往下爬,在锁骨处汇成龙形暗纹。
\"咚!\"
晨钟撞碎了夜色。
苏小棠扯过被子裹住肩膀,镜中异象已消,只剩红痣处残留的温热潮红。
她掀开被子下床,竹编护腕在腕间硌出红印——这是山本用他佩刀的竹鞘削的,说能替她挡煞气。
此刻护腕内侧,竟也有若隐若现的金纹,像被火烤过的竹节。
御膳房后巷飘来新磨豆浆的甜香时,苏小棠已站在彼得主厨的临时灶前。
这位金发蓝眼的厨师正踮脚调整挂在梁上的铜锅,听见脚步声转身,围裙前襟还沾着可可粉:\"苏!
你终于来了!
我昨晚烤了蜂蜜可丽饼——\"
\"帮我试个新配方。\"苏小棠打断他,指尖按上砧板上的鲜鱼。
刀光未落,一阵眩晕劈头盖脸砸下来。
她眼前闪过龟裂的土地,焦黑的河床里躺着翻白的鱼,远处有瘦骨嶙峋的孩童扒拉着土堆,指甲缝里全是血。\"哐当\"一声,菜刀掉在地上,震得砧板上的葱丝乱颤。
\"苏!\"彼得扑过来扶住她后腰,掌心触到她发烫的额头,\"你在发烧?
昨天那道刀伤感染了?
我让阿桃去请大夫——\"
\"不是病。\"苏小棠攥住他手腕,指腹压在他脉搏上。
彼得的心跳声突然变得清晰,像擂在她耳膜上的鼓。
她盯着他眼底的关切,喉结动了动:\"彼得,你信不信......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
\"我信我外婆说的,真正的厨师能尝出风的味道。\"彼得抽回手,从铜锅里舀出热豆浆递过去,\"但你现在的样子,更像被魔鬼吻过的面包师。\"他指节叩了叩她腕间的护腕,\"昨晚散场后,我看见你颈后发红。
苏,你在隐瞒什么?\"
敲门声比彼得的话更急。
阿卜杜拉裹着绣金线的阿拉伯长袍挤进来,腰间挂着的铜壶撞在门框上,\"哐啷\"作响:\"苏!
我派去盯梢的伙计在城西破庙发现了他们——\"他扯出怀里皱巴巴的羊皮卷,摊开是用炭笔勾的地图,\"黑色火焰标记,和三年前毒杀波斯商队的是同一批人。\"
苏小棠的指尖在\"破庙\"位置顿住。
那片区域她昨日用新感知扫过,地下埋着半坛陈年花雕,墙缝里塞着半块发霉的枣糕——此刻回想,那些能量波动里混着暗褐色的阴鸷,像腐烂的酱菜味。
\"他们要什么?\"彼得凑近看地图,金发扫过羊皮卷边缘的焦痕。
\"我。\"苏小棠突然笑了,指腹摩挲着腕间护腕的金纹,\"或者说,我身体里的东西。\"她抬头时眼尾上挑,不再是从前那个低头切菜的小厨娘,\"阿卜杜拉,你伙计能引他们今晚来望仙楼后巷吗?
彼得,你能在酒坛里掺点'惊喜'吗?\"
\"用蜂蜜酒?
他们肯定以为是庆功宴的余酒。\"彼得眼睛亮起来,抄起刀在砧板上敲出节奏,\"我还能在酒坛里放迷迭香——不,要更隐蔽的,月桂叶?\"
\"我让伙计在破庙放风,说苏小姐今晚要单独去后巷取新到的椰枣。\"阿卜杜拉搓着胡茬笑,铜壶里的水烧开了,\"他们贪心,总想着人赃并获。\"
窗外日头爬到屋檐角时,苏小棠站在廊下望着湖面。
望仙楼的倒影在水里晃成金箔,她摸了摸颈后红痣,那里又开始发烫。
风掀起她的裙角,带来后巷方向若有若无的腐酱味——和昨日腌菜缸里的一模一样。
\"阿桃。\"她唤来等在廊下的丫鬟,\"今晚的庆功宴,我要亲自去。\"
阿桃睁圆了眼:\"姑娘不是推了吗?\"
\"改主意了。\"苏小棠理了理鬓角,望着远处渐沉的日头,\"要让所有人知道......苏小棠喝多了,醉得连竹编护腕都摘了。\"
暮色漫上飞檐时,后巷的腌菜缸投下长长的影子。
某个角落,两片瓦当轻轻相碰,发出夜猫子般的喵呜声。
暮色浸透望仙楼飞檐时,苏小棠捏着半块椰枣站在御膳房门口,竹编护腕松松垮垮挂在腕间——这是她特意没系紧的。
灶膛里的余火映得她眼尾泛红,活像刚灌下三大碗桂花酿。
\"苏!\"彼得端着酒坛从地窖钻出来,酒糟沾了半边脸,\"最后一坛蜂蜜酒封好了,我往坛口抹了迷迭香汁,他们要是凑近闻——\"
\"会以为是我醉后打翻的酒渍。\"苏小棠接过话头,指尖扫过案上那盘雪蛤,珍珠白的膏体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阿卜杜拉呢?\"
\"在后巷搬腌菜缸。\"彼得挤眉弄眼,\"他说要把警报绳系在第七个缸底,等那些老鼠一踢缸——\"
\"叮铃!\"
脆响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窗外竹帘被风卷起一角,正露出阿卜杜拉藏在腌菜缸后的大拇指——他比了个\"搞定\"的手势,粗黑的胡子跟着颤动。
苏小棠扯了扯发间歪掉的珠花,这是阿桃特意帮她戴歪的。
她弯腰整理案上的食材,指尖在松茸上停留半秒——那底下压着张纸条,是用秘语写的\"灶神血脉\"。
这是她和陆明渊商量好的饵,足够让任何想夺她能力的人红了眼。
更漏敲过三更时,厨房后窗传来细不可闻的刮擦声。
苏小棠捏着酒盏的手微微发颤,酒液在盏中晃出细碎的波,映着她眼底骤然绷紧的光。
\"咔嚓。\"
窗棂断裂的瞬间,她\"啪\"地摔了酒盏。
瓷片飞溅的声响里,三条黑影鱼贯而入,为首者裹着玄色斗篷,面上蒙着青纱,只露出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正是阿卜杜拉伙计说的黑龙。
\"找什么?\"苏小棠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装雪蛤的瓷盘,\"我、我只有这些......\"
黑龙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突然定格在她腕间。
松垮的护腕滑下三指,露出内侧若隐若现的金纹。
他瞳孔骤缩,挥了挥手,两个手下立刻扑向案台。
\"叮——\"
金属刮擦竹片的轻响。阿卜杜拉的警报绳被触发了。
\"动手!\"
前院传来陆明渊的低喝。
二十个持棍护院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将三人围在中间。
黑龙的手下慌了神,挥着短刀就要突围,却被护院的木棍结结实实砸在手腕上,短刀\"当啷\"落地。
\"苏小棠!\"黑龙突然扯下青纱,脸上有道从眉骨贯到下颌的伤疤,\"你以为这点小把戏能困得住我?\"他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寒光直取苏小棠咽喉——却在离她三寸处顿住了。
苏小棠不知何时抬了手。
她掌心浮着团金光,像揉碎的星子,连呼吸都带起细碎的金芒。
更骇人的是她的眼睛——原本清亮的瞳仁此刻泛着鎏金色,连眼白都透出淡淡的光,像两盏被点燃的琉璃灯。
\"本味感知......\"她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
这是她第一次在战斗中调用能力,可涌入鼻腔的不再是食材的鲜香,而是黑龙身上浓重的铁锈味(他袖中藏着淬毒的匕首),是他手下鞋底的泥(混着城西破庙的红土),是护院们紧张的汗味(有人前夜吃了蒜)。
太多信息涌进来。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开始发黑。
黑龙的软剑趁机刺来,她甚至能看清剑尖上凝结的毒珠——是乌头碱,会让人心脏骤停。
\"小心!\"彼得扑过来要推她,却被一道金光弹开。
苏小棠的后颈突然剧痛,红痣处的金芒如活物般窜出来,在她周周形成半透明的屏障。
黑龙的软剑刺在屏障上,迸出一串火星,他自己则被震得撞翻了案台,雪蛤、松茸撒了他满头满脸。
\"这......这是灶神的力量?\"黑龙爬起来时,声音都在发抖。
他瞥了眼满地狼藉,又看了看苏小棠仍在发光的手掌,突然掉头撞开窗户,消失在夜色里。
\"追!\"阿卜杜拉抄起铜壶就要冲,却被苏小棠拦住。
她靠着灶台滑坐下去,掌心的金光渐渐暗了,只余淡淡的金纹,\"别追......他要的是活口,跑不远。\"
彼得蹲下来扶她,手指触到她额头的冷汗:\"你刚才......像个会发光的圣徒。\"
\"是怪物。\"苏小棠望着自己的手,金纹正顺着血管往手臂爬,\"我能听见你们的心跳,能闻见黑龙袖中毒药的味道,甚至能看见护院鞋底的泥是从哪块地来的......\"她扯了扯嘴角,\"可我控制不住,差点被反噬。\"
阿卜杜拉蹲下来,用阿拉伯语念了句祷词,又换成汉语:\"我祖父说,真主赐下的礼物,总要带着刺。\"他指了指她腕间的护腕,\"山本先生的竹鞘,是不是该换个更结实的了?\"
苏小棠摸了摸护腕内侧新浮现的金纹,突然想起陆明渊前日说的话:\"史密斯爵士下月回国,他研究古籍二十年,或许知道你血脉的来历。\"
更漏又敲了一记。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将护腕重新系紧——这次系得极牢,金纹被严严实实裹在竹节里。
\"阿桃。\"她唤来守在门口的丫鬟,\"明日帮我备份礼。\"
\"什么礼?\"
\"史密斯爵士爱喝的碧螺春。\"苏小棠站起来,扯了扯皱巴巴的裙角,\"我要在他启程前......问清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