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在何辑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响。
他赤着上身站在纱帘后,腰腹间还残留着昨夜疯狂的抓痕。此刻那些伤痕正随着急促的呼吸狰狞起伏。
廊下,沈曦的手拂过刘楚玉颈侧,那处他亲手咬出的印记。更刺眼的是她竟没有躲,只是颤着眼睫任由对方用大氅裹住她满身暧昧的痕迹。
“哈哈……”何辑喉间滚出低笑,齿缝间还沾着她咬他时留下的血味。
多可笑啊!
刚才在他身下哭叫着撕打的人,此刻在沈曦怀里温顺得像只家猫。
那截他握过的腰肢,现在正贴着别人的胸膛。
“啪!”
桌案瓷瓶炸裂。
他看着掌心被碎片割出的血线,冷不丁想起她高|潮时掐着他脊背的指甲。
当时她眼里全是恨,可现在……
现在她在沈曦身侧笑得温良……
胸腔里翻涌的怒火似要漫成火海。
他慢条斯理舔去掌心血珠,目光钉在沈曦扶她腰肢的手上。
那截手腕今早还在他梦里被折断,白森森的骨茬戳出血肉,就像他此刻疯长的恶念。
月洞门下,沈曦低头说了什么,惹得她耳尖发红。
这个画面终于扯断何辑脑中最后一根弦。
“好得很……”他笑着握紧手中瓷片用力一甩,鲜血顺着指缝溅在昨夜她躺过的床褥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我的殿下。”
铜镜映出他扭曲的笑脸,眼角泪珠缓缓滑下。
*
浴桶里的水汽渐渐凉了,刘楚玉低头看着身上青紫交错的掐痕。
何辑掐着她脖子时,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里淬着毒,像看仇人般盯着她。
她忍不住想起大明四年春,第一次在琼林宴上见到何辑的场景。
那时的他穿着雨过天青色的广袖长袍,立在一树梨花下执壶斟酒。春风拂过,雪白花瓣簌簌落在他墨发间,与那抹清润的衣色相映,衬得眉眼愈发清艳如画。
斜飞入鬓的眉下,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眼尾天然晕着抹红,像被晨露染过的海棠,比建康城暮春的霞光还要明丽。
“那是何尚书家的公子。”父皇顺着她的目光笑道,“与褚爱卿堪称我大宋双璧。玉儿若喜欢,将来让他做你驸马可好?”
她当时正偷看另一侧的褚渊,闻言眨了眨眼。
何辑恰在此时回头,隔着纷扬的梨花瓣对她举杯一笑。那笑容晃得她心头一颤,竟比褚渊清冷的侧颜更让人面红耳热。
后来他总爱在袖中藏着她最爱的蜜饯,会在她荡秋千时悄悄在后面推一把,趁她惊呼着晃悠时,往她嘴里塞颗梅子糖。
他说要为她种满城海棠,说要做她一辈子的何慧景,那时他桃花眼里的笑意都能漫出三分甜。
水珠顺着刘楚玉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浴|水还是泪。她狠狠擦过眼睛,摸着颈间被他咬出的渗血牙印,心底一片冰冷。
她为了逃离刘彧的掌控,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生路,算计了他,跟着沈曦来了北魏。
“刘楚玉,你好得很。”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桃花眼眯起时,眼尾那点天生的艳色都染了厉色,“你以为沈曦能护你一辈子?你不过是从一个泥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她那时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一时发现自己竟认不出眼前人了。
那个会为她描眉、为她研墨的何辑,被她亲手逼成了这副模样。
冷水漫过锁骨,刘楚玉抬手捂住脸。
她身上的青紫,哪一处不是拜何辑所赐?他恨她的背弃,恨她的凉薄,更恨她如今要做沈曦的王妃。
可她又能如何?刘彧的刀快架到脖子上时,沈曦递来的那根橄榄枝,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生路。
女子在这乱世,纵是公主,又有几分选择权?
父皇在世时,她不过是后宫里众多子女中的一个,身份尊贵却活得提心吊胆,连在御花园里多折一枝花,都要怕触怒了哪位得宠的妃嫔。
那时她望着父皇龙椅上的背影,只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山,从没想过能得到半分垂怜。
唯一待她不同的是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会偷偷把御膳房刚出炉的芙蓉糕塞给她,会在她被宫人怠慢时瞪圆了眼睛替她撑腰。
后来他成了皇帝,别人都怕他性情暴戾,唯独对她,还留着当年那份执拗的好。
他会拉着她的手逛遍后宫,说“阿姊想要什么,朕都给你”,眼里的光纯粹得像未被世事染过的孩童。
可那样的日子,终究是碎了……
如今她是叔父巩固权势的棋子,是何辑爱恨交织的执念,是沈曦权衡利弊的筹码。没有谁真正在意她想不想要,只看她这颗棋子还有多少利用价值。
指尖无意识地在浴桶边缘划着圈,那些翻涌的思绪像水面的泡沫,聚了又散。
恰逢这时,窗边传来一阵翅膀扑打的轻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刘楚玉抬眼,见一只白鸟正歪头啄着窗棂上的木刺,小巧的爪子上分明系着一卷细麻纸。
她披衣起身。
白鸟爪上的麻纸卷得紧实,展开时,弦月那惯来利落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快速扫过,指尖在“北魏军异动”几个字上顿了顿,眼底渐渐凝起一层寒意。
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火苗舔舐着纸角,直到化为灰烬。
*
翌日,刘楚玉梳洗完,换了件厚实的素色棉袍,刚推开房门,就见南风站在廊下。
“王妃。”南风走上前,脸上带着笑意,“王爷让属下告知,太后先前派来的那些嬷嬷,已经都送回宫里了。”
刘楚玉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廊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檐角堆积的白雪在初晴的日光下泛着冷光,连空气都透着清冽的暖意。
她望着那片光亮,一时有些发怔。这场雪下了足有半月,没想到今日竟放晴了。
“送回去了?”
“是啊,”南风笑得眉眼弯弯,“王爷说,往后那些教习的事都免了,您在府里随意些,静等着半月后成婚便是。”
刘楚玉攥紧了棉袍的衣襟,指尖陷进厚实的布料里。
是因为昨夜吗?
昨夜,她哭着质问他为什么?
可他当时只是沉默地站着,没说一句安慰,她还以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原来……
日光越发明亮,照在雪地上的反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她望着院角那株开得正艳的红梅,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是松快,是惊讶,还是……
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暖意?
“替我谢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