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手臂肌肉坟起,青筋在薄汗浸染下微微凸现。
三尖两刃刀沉重冰冷,刀尖斜指地面。
他缓缓抬刀,手腕带动,三尖两刃刀划出一个略显滞涩的半圆。
刀锋破开燥热空气,声音艰涩沉重。
史文恭眼神如电,牢牢罩定史进每一条细微的筋肉牵动。
六师弟的动作里,没有了那种与这沉重兵刃浑然一体的“活”气,只有一种强行运力的僵硬!
就像好端端的马儿,突然被上了生硬的嚼子!
怎么回事?
他眉峰微锁,几欲成川。
“小六,你能行不?”
史文恭有点狐疑,据说史进单手持着一个铜香炉,把殿前司的甲士砸得人仰马翻,这好像与传言有点不符啊。
史进调整呼吸,丹田气努力凝聚,三尖两刃刀在他双手紧握下再次抬起。
微微一笑,“放马过来!”下一刀,必须顺畅些!
史文恭闻言,眼睛一瞪,这小子!
他突然动了!
快!如同晴空掠过的一抹霹雳!
“小心!”
凉棚下,折彦秀水蓝色的眸子骤缩,失声低呼!
扈三娘一步踏出了凉棚!手已按在腰间。
史文恭手中那杆蟠龙枪没有闪烁,而是简简单单一个笔直无比的突刺!但就是快!
枪身撕裂凝滞灼热的空气,居然发出了一个爆音!
穿透!
仿佛前面哪怕是三尺厚的铁板,也要一枪捅穿!
枪未至,那凝聚的枪势气劲已如千钧巨石,轰然撞向史进!
史进瞳孔爆缩!卧槽!
不能硬扛!
那力量足以瞬间震裂他此刻被封印的内腑!
那点刚刚提起的、还未行至肩关节的微弱内息,被他意念狠命催动,体内寒热之气骤然对冲爆发!
“开——!”史进舌绽春雷,却是虚招!
他左脚猛地跺地!青砖应声裂开数道缝隙!尘土爆扬!借着这股反冲力,身体却不是硬挡,而是诡异地向右后方侧撞!
同时,右手腕一拧一沉!沉重无比的三尖两刃刀竟然完全放弃刀枪相磕的念头,被他以一种古怪的“丢手”技巧顺势往前送——不是刺,不是砍,也不是挡,而是像泼水一般,三尖两刃刀沉重的刀身带着一种黏糊糊的旋转卸力感,硬生生“贴”向那霸道刺来的蟠龙枪尖侧面!
“嗤啦——!”
刺耳至极的金属刮擦声炸响!
火星如同碎裂的琉璃,在炽热的空气中炸开!
史文恭眼神一厉:“留神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一张被拉满的巨弓弹开,足下炸开闷响!
丈二蟠龙枪变刺为扫,化作一道势不可挡的漆黑狂飙,横扫史进胸膛!
史进瞳孔骤缩!生死危机激发出的狠劲直冲天灵盖。
他几乎本能地旋身、沉腰,口中爆发出一声断喝——“开!”气海那点微弱的内力被疯狂榨出,不顾一切地灌入双臂!沉重的三尖两刃刀被他奋力斜撩而起,带着一股悍然无惧的决绝,狠狠拦住那枪杆!
当——!
金铁撞击的爆裂巨响在正午死寂的演武场上轰然炸开!如同天鼓被巨锤擂破!震得演武场边缘树梢的知了瞬间哑了火。一股肉眼可见的劲风以两件兵刃交击处为中心,猛地向四周狂猛扩开,溅起地面久积的浮尘,形成一道浑浊的烟圈!
史进被史文恭这一枪直接抽飞,双脚在青砖上哧啦一声滑出两道数尺长的浅白印痕!手臂剧震酸麻欲裂!虎口仿佛被灼热烙铁烫过,裂开两道鲜明的血口,温热的液体沿着刀杆蜿蜒流下,滴滴答答砸在滚烫的青砖上,留下几点小小的深色印记。喉咙深处翻涌的腥甜味道被他又硬生生压了回去。
史文恭目光深处闪过一丝古怪,就这?
旋即被更加凌厉的战意取代。
“好!再接!”他沉声再喝,双臂肌肉坟起如铁!
长枪猛然一绞一收,刚才那股刚猛无俦的横力瞬息间化为席卷天地的怒江狂涛!枪影如山如岳,又如毒龙翻腾捣海,黑沉沉的影子层层叠叠,彻底将史进身形笼罩其中!呜咽的破空声连绵成一片死亡的怒涛!
凉棚下,乐和眼中透出惊艳,手中折扇唰地收起,身体微微前倾。
孙立亦是神色凝重,手指不自觉地屈伸了一下。
花荣倒抽一口冷气,和折彦质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忧色。
漫天枪影似黑云压城!
史进气海干涸,只余一丝微弱真元。
眼中那点狠戾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无力再挡!他身形如同狂风中的弱柳,螳螂步竭尽全力展开。
嗤啦!
避过了心口要害,那刁钻如毒蛇吐信的枪影却如影随形,冰冷的枪刃紧贴着他臂膀擦过!坚固的棉布劲装发出一声清晰的撕裂声!碎裂的布片在枪刃带起的狂风中打着旋飘飞。一道细长的血痕瞬间浮现在他肩头,刺痛钻心,更添一分狼狈。
史文恭眼中精光大盛!枪势陡然收摄凝聚!漫天虚影瞬间敛于一线!那黑沉的蟠龙枪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深渊毒蛟,由极致的霸道蛮横瞬间转换为阴狠、精准、致命!
“飞燕还巢!”
枪名优雅,去势却狠绝无比!枪尖毒蛇般无声回旋,在空中划出一道惊艳而致命的幽光弧线,以远超刚才两招的速度疾刺而至,锁定的目标——正是史进咽喉!
这一变,快逾电光,诡若鬼魅!整个演武场都似被这极致浓缩的杀机凝固,时间骤然放缓。
完了!
史文恭那杆蟠龙枪定在史进喉头前三分,带起的劲风让史进喉咙发干。
虎口裂开得刺痛钻心,肩头那道被枪刃擦过的血痕更是火辣辣地灼烧着皮肤。
史进垂手而立,三尖两刃刀沉重地压着臂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汗水混着血丝沿着刀杆滑落,“嗒”一声砸在滚烫的青砖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湿痕。
“胡闹!”
一声怒喝猛地炸开,如同重锤砸在演武场凝滞的空气上。
周侗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演武场入口,脸色铁青,下颌花白的胡须因盛怒而微微抖动。
那双平日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燃着骇人的怒火,刀子般刮过垂首的史进,最后狠狠钉在史文恭身上。
“史文恭!”周侗的声音带着山雨欲来的沉压,“老夫让你指点师弟,不是让你在自家演武场上耍威风、清理门户!他筋骨未复,气海干涸,你倒好,三招!三招就让他见血?你这一身本事,是留着打自家兄弟的吗?”
史文恭面上那点尚未散尽的凌厉战意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收枪肃立,微微低头:“师父息怒。弟子…弟子见猎心喜,一时收不住手,只想看看六师弟根底深浅。”他目光扫过史进肩头的殷红和颤抖的手腕,语气终究软了一分,“是弟子莽撞了。”
“看根底深浅?”周侗怒极反笑,大步流星走到场中,一把扣住史进的手腕。那触感冰凉,内息混乱如麻,在干涸的经脉里左冲右突。他心头怒火更炽,狠狠瞪了史文恭一眼,“他这身子骨现在就是个筛子!经得起你这般‘看’法?”
他猛地转向史进,语气严厉:“你想死是不是?他们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境况吗?光知道逞强!兵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使不动三尖刀,不会换螳螂双刀吗?那才是你从小浸淫、刻进骨子里的东西!硬撼?你现在拿什么去硬撼你二师兄的蟠龙枪?”他手指用力,几乎掐进史进腕骨,“蠢!愚不可及!”
史进只觉得一股暖流又带着针刺般的痛感从腕脉涌入,强行梳理着体内乱窜的寒热之气,喉头翻涌的血腥味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抬起头,对上师父灼灼的目光,那里面的怒火底下,分明压着恨铁不成钢的痛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不甘和委屈,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点执拗的光:“师父教训的是。弟子…弟子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在重压之下,逼出点东西来。这兵刃…确实不合手了。”
“逼?再逼你就躺棺材里!”周侗哼了一声,松开手,目光扫过凉棚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孙立的凝重,乐和得若有所思,花荣的紧张,折彦秀水蓝眸子里未退的惊悸,扈三娘紧咬的唇。
“你们几个当师兄的都给我听着!”周侗声音响彻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小子根基受损,非一日之功可复。从此刻起,凡和他切磋,无论何人,只许动用三成功力!违者,休怪老夫翻脸!”
他锐利的目光最后落在史文恭脸上:“尤其是你!史文恭,收起你那身战场上的杀伐气!把你那杆破枪的力道,给我压到三成!再敢多用一分蛮力,老夫亲自打断你的腿!”
史文恭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低头应道:“是,师父。”
几人被周侗一顿臭骂,噤若寒蝉。
周侗发了通脾气,看向史进,语气稍缓,“还能打吗?”
史进点头道:“没事。”
周侗点了点头:“去!换你的螳螂刀!把你那点看家本事使出来!记住,是使出来,不是去撞南墙!孙立,你来陪他走几招,你们两个把劲都给我收了。”
孙立解下腰间佩剑递给旁边的乐和,离席走到场边,顺手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根硬木哨棒。
他身量清瘦,步伐沉稳,持棒在手,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从容气度。“六师弟,请。”他朝史进微微颔首,眼神平和,带着鼓励。
史进深吸一口气,将那柄沉得坠手的三尖两刃刀“哐当”一声丢回兵器架,反手拔出两柄弧度奇异、刃薄如纸的螳螂刀。
刀身狭长,泛着幽冷的青芒。
刀柄冰冷的触感仿佛激活了沉睡在肌肉深处的记忆。
史进双腕一翻,两柄螳螂刀在指间轻盈地挽了个刀花,如同螳螂探出锋利的臂刃,寒光流动,发出细微的破空轻吟。
体内那股滞涩感依旧存在,但双刀在手,那份契合感,如暖流般抚平了心底的焦躁。
他微微沉腰,刀尖斜指地面,目光锁定了三丈外的孙立。
“四师兄,请指教。”
孙立眼神微凝,颔首示意。他并未抢攻,只是将硬木哨棒斜斜横在身前,棒头虚点前方,门户守得滴水不漏,气息沉静如山岳。他在等,等史进这头受伤的小兽主动露出獠牙。
空气骤然绷紧。
史进动了!
没有呼喝,没有预兆。他左脚猛地一跺青砖,身形如被强弓射出的劲矢,贴着灼热的地面疾掠而出!足尖点地的瞬间,双臂已如螳螂捕食般闪电般连环探出!
嗤!嗤!嗤!左刀如毒蛇吐信,直刺孙立持棒手腕,角度刁钻阴狠;右刀紧随其后,划出一道诡异弧线,抹向孙立腰侧软肋!
双刀齐出,快得只余两道青碧色的流光残影,破开凝滞的空气,发出毒蛇吐信般的锐啸!
孙立瞳孔微缩,暗赞一声“好快”!
他脚步不动,腰身却如风中柔柳般向后一折,硬木哨棒在身前划出一个浑圆饱满的弧圈,不疾不徐,精准无比地迎向刺来的刀锋!
啪!啪!
两声清脆的爆响几乎同时炸开!第一声,哨棒精准地格开刺向手腕的左刀,硬木与精钢交击,火星迸溅!
第二声,孙立手腕一抖,那浑圆的弧圈余势未尽,棒尾如灵蛇摆尾,妙到毫巅的磕在抹向腰肋的右刀刀脊之上!
一股沉稳凝练的劲力透过刀身传来,一触即收,史进只觉双臂微麻,攻势顿时一滞。
孙立守得固若金汤,那三成功力用得恰到好处,棒上的劲道如同柔韧的藤蔓,既化解了他的冲力,又不带丝毫反震的伤害。
史进眼中锐光更盛,非但不退,反而借那格挡之力旋身再进!双刀瞬间化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青色刀轮!劈、抹、削、挂、撩…螳螂刀法特有的刁钻、迅捷、连绵不绝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刀光如同暴雨梨花,笼罩孙立周身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