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换回女装的李清照坐在桌案前，面前摆放着那张《咏志》的诗笺。
今天的事情实在颇为玄奇，原本只是无意间的一次插手不平事，没想到居然碰到了后来的那一连串的怪事。
她眼光再度移到那纸笺上，即便已经看过多次，但仍是心中怦然，脊背麻酥酥的。
望着窗外落下的春雨，她终忍不住低语，“究竟是哪家的儿郎，有此奇志！”
这时，门扉扣响，海棠说道：“小姐，少爷来了！”
李清照嗯了一声，站起身，随手将那诗笺翻过去。
她这一动作，却恰被进屋的李亢看见。
李亢视若未睹，规规矩矩地施礼，“阿姐。”
李清照嗯了一声，脸一板，“你舍得回来了。”
姐弟俩虽只差了两岁，但李清照天资纵横，个性强势，李亢自小就怕她。
李亢不敢回嘴，心虚地低下头。
李清照示意他坐下，李亢斜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有点奇怪，李清照居然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就没了下文。
“阿姐，不知叫我何事！”
李清照端起茶盏浅浅地喝了一口，若无其事地问道：“今日酒楼上那史大是何来历？”
李亢怔了怔，看李清照眼神飘忽的样子，心中一动，莫非......
李清照见李亢不语，眼神却颇有点古怪地看着她，心中莫名有些羞恼，柳眉一挑，斥道：“看什么，问你话呢！”
李亢吓了一跳，忙说道：“那史大唤作史进，是苏建的表弟，其他......”
他对史进也了解得不多，但见李清照关切的样子，又仔细想了想，方说道：“听苏建说其人鲁莽，好枪棒斗狠，但他那番文采......”
说着摇了摇头，“似乎有点不符啊，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李清照听了也是不解，她老爹李格非对苏轼执弟子礼，对苏家倒也不陌生，只是不知道这史进从哪冒出来的。
李亢好奇地问道：“阿姐，你打听他作甚？”
李清照沉吟片刻，方道：“他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但胸有丘壑，志向颇为远大，你......倒是可与之相交一番。”
李亢偷眼看了李清照一眼，见她说到后面时，脸孔微红，显然李清照是想了解史进，却又不好意思直说。
李亢不由心中暗笑，但李清照积威之下，只能装作没看见，点头答应了下来。
李亢迟疑了一下，问道：“阿姐，那赵德普......”
李清照俏脸微寒，“其人心胸狭隘，言行可鄙，你少与他交往。”
李亢心中叹了口气，德普兄，看来你与我姐无缘了。
姐弟俩随意闲聊了几句后，李亢便告辞离开。
李清照坐在桌前，以手托腮，看着闪烁的烛火，心中杂乱，不由得又想到赵玉嬛临别前的那番话，不禁轻笑摇头，“这疯婆子！哪有一分长公主的模样。”
汴梁宫，文德殿，被李清照骂作“疯婆子”的赵玉嬛跪坐在一案几旁，一改之前的跳脱，面色沉静。
居中的案几后坐着一脸容瘦削的中年男子，手上拿着一张词笺正在观瞧，赫然便是史进的那张。
男子看完那张词笺，抬眼看向赵玉嬛，问道：“你亲眼所见这词是那史进所写。”
赵玉嬛点头道：“是。”
男子沉吟道：“倒也有几分文采，只是这字......”
赵玉嬛点头道：“女儿也是发现这字体委实与父皇相像，才格外留意。”
这男子正是宋哲宗赵煦，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人的字与老四的更接近些。”
赵玉嬛微微颔首，开口道：“四叔的字可是您教的。”
赵煦眉头微皱，轻嗯了声，问道：“这史进与老四有何关系？”
赵玉嬛稍作沉吟微微摇头，说道：“二人应该不认识，但四叔欠了史进一个大人情。”
“哦？怎么回事？”
赵煦把词笺放下，抬眼看向赵玉嬛。
赵玉嬛便把今天大相国寺前发生的一幕说了下。
她在回宫的路上便已安排人去查史进，自然也是知晓了上午大相国寺发生的事。
赵煦闻言不置可否，片刻后方淡淡地道：“福金这孩子不错。”
说着把那词笺递给赵玉嬛：“耶律小儿到哪里了？”
“昨日收到线报，已经出了太原，应该十来日会到。”
赵煦冷哼了一声，道：“胆子倒是挺大，也不怕被割了脑袋！”
赵玉嬛道：“听闻此人天赋异禀，颇有勇力，怕是不好对付。”
赵煦摇了摇头，“匹夫之勇好办，麻烦的是这里。”
说着指了指头，“这小子好军略，在朝中也是颇得人望，比他那傻子爹强多了。”
赵玉嬛眼中寒芒一闪，道：“那不如......”
赵煦瞟了她一眼，嗔道：“孩子话，他如果在我们这边出事，他爹虽不待见他，那也得大动刀兵。”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来，狐疑地道：“你说会不会是那老小子故意的，想借刀杀人？”
赵玉嬛听了沉吟片刻，说道：“还真不好说，听闻这父子两人关系不睦，老王曾一度想废掉太子，因几个重臣极力反对方才作罢，还有个消息，西夏李乾顺的王后薨了，有意向辽王求娶王女，极大可能是和耶律小儿一同前来的耶律南仙......”
赵煦不禁皱起了眉头，一个辽国太子，一个准西夏皇后，如果出了事还真是麻烦。
宋辽已有些年没动刀兵，但和西夏却是冲突不断。
他矢志收复燕云，攻略西夏，如果两人在宋境之外出事，他高兴还来不及，但在宋境出了不测，那对宋廷来说就是大麻烦。
赵煦有自知之明，辽夏两国近年国力虽有衰退，但二者联手，却不是他能扛下来的。
他不确定这一行人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但却不可不防。
赵玉嬛开口道：“要不还是点明他们身份，礼送出境好了。”
赵煦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对辽人自是没什麽好感，这伙人更是个麻烦包，巴不得他们趁早滚蛋，但这般做，倒是显得自己这边心虚气弱了。
只是安全问题还是要注意，这些人不能在宋境内出事。
“你那边多安排些人盯着点，别让人真的把那小子的脑袋摘了！”
赵煦想到还要给这伙人安排保镖，就有点郁闷。
赵玉嬛点头应是，“听闻那两人心慕我朝文辞，那史进机变又善诗词，我想招揽他进皇城司，或可相机安排刺探辽人一行。”
赵煦道：“你管着探报司，你觉得行就可以。”
赵玉嬛微笑点头，说道：“他功夫不错，也可就近保护。”
赵煦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提议。
赵煦突然问道：“那史进有多大？”
赵玉嬛怔了怔，方不确定地道：“他叫苏建表哥，应该是十六七吧。”
史进虽只有十五，但身形高大，气度沉稳，倒是显大些。
“相貌可端正。”
“其人气质英武，不逊色王德。”赵玉嬛想了想答道。
父女两人又聊了两句，赵煦勤政，事务繁多，赵玉嬛便提出告退。
只是在她将出门时，赵煦突然问道：“嬛儿，你今年十六了吧。”
赵玉嬛脚步一顿，看向赵煦，点头应是。
赵煦没再说什么，赵玉嬛告退。
回到寝宫后，赵玉嬛屏退左右，独坐案几前，把两张词笺拿出来并排放着，细细观瞧。
眼波流转中，视线多是停留在史进那张上面。
偌大的宫殿中，烛火闪动，映照的她那张俏脸也显得阴晴不定。
半晌，方听见一声悠长叹息，“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