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的一笔加急订单让组装车间弥漫着一股赶货的焦躁气息。
整个质检组除了休假的徐丽之外，就连负责质检的主任刘伟都上了流水线。
流水线旁堆满了即将打包的遥控挖掘机，十六通道的复杂结构，沉甸甸的手感，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我拿起一个刚下线的成品，习惯性地和桌上的标准样本比对。
光线从高窗斜射进来，照在样本那明黄色的工程臂上，泛着标准的光泽。而我手里的这个有些不对。
眯起眼，凑近了看，又拿起另一个…
还是不对劲。
虽说都是黄色，可我手上的明显偏暗、发闷，像蒙了一层灰。
我尝试用湿毛巾擦拭，结果并不是灰尘的缘故。
“刘主任。”我的声音在嘈杂的车间里显得有些突兀，“这批货有问题，颜色不对，色差很明显。”
不远处的刘伟正低头飞快地检查电池，头也没抬，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哎呀，大惊小怪什么？一个玩具而已，又不是搞艺术品，有点色差怎么了？客户还能趴上面看啊？赶紧检，别耽误发货。”
说完她“啪”地给一个部件盖上了合格章。
“刘主任。”我语气严肃起来，拿起那个色差明显的挖掘机，“这跟样本差太多了，这可是外贸订单，要是客户因为色差问题退货，一来二去耽搁时间不说，对厂里的影响也不小。”
这笔订单是张宛签下的，她还笑着跟我说，等提成拿下请我吃饭。
出于这层关系，我更要认真对待了。
这些产品发出去，砸的是工厂的招牌不说，被退货的概率极大。
“只是简单的色差而已，又不是质量问题，仅仅凭借肉眼，不对照色卡或者上光谱仪，谁看得出来啊？你别没事找事。”
刘伟撇撇嘴，满脸不屑。
见他如此固执，我知道跟他说不通，可问题在厂里刘伟是我能联系到最大的领导了。
难道要越级上报？
好在就在我不知道该找谁说的时候，正在休假的徐丽也因为抢工期回到厂子上班了。
我拿着那个问题挖掘机，快步穿过轰鸣的流水线，直奔徐丽的办公室。
我把挖掘机和样本并排放在她桌上，指着色差部位：“丽姐，你看，这批货颜色严重不符标准样本。”
徐丽拿起两个，对着灯光反复比对，脸色渐渐凝重。
“你没跟刘主任说嘛？”
“我跟他说了，他不以为然，反而觉得我小题大做，没事找事。”
听到这，徐丽眉头紧蹙。
她是质检组的副主任，刘伟是主任，是她的上级。
原则上她应该维护刘伟，可问题是我对她很特殊。
思索片刻后，她抄起挖掘机，带着我去找了刘伟。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影响了刘伟在流水线待下去的心情，生产车间内并没有找到刘伟。
时间紧迫，徐丽随后又直奔厂长办公室。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厂长梁发宝低沉恭敬的声音。
“苏总，您放心，您交代的事我记在心上呢…是是是，叶不凡那小伙子，我观察过了，做事是挺踏实认真的…好，好，我明白，找个合适的机会…嗯，质量把关这块确实需要可靠的人…好的苏总，您在国外多保重…”
听到这，原本还有些担心越级上报会让厂长不满的徐丽顿时心安不少。
看到徐丽，尤其手里还拿着一个挖掘机，梁发宝立刻意识到怕是有质量问题发生。
“小徐，怎么了？”
徐丽立刻把色差问题以及是我发现的过程快速汇报了一遍。
梁发宝拿起两个挖掘机，对着光，侧着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腮帮子咬得紧紧的。
随后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刘伟的手机。
“马上到我办公室。”
三分钟后，刘伟满头大汗的出现在办公室。
梁发宝则猛地将问题挖掘机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刘伟吓得一哆嗦，随后怨恨的看了徐丽一眼。
刚想解释，负责外贸业务的张宛敲门而入。
“小张，立刻联系客户争取一下，我们可以少百分之五的出货价。”
张宛连忙拨打电话，片刻后汇报，声音清晰但带着紧绷：“梁总，刚沟通了。客户不接受这个颜色，说严重偏离确认样，给了三天宽限期返工，但要扣掉…扣掉百分之三十的货款作为补偿！”
“这些德国佬还真是狠啊。”
梁发宝瞪了刘伟一眼，随后说道：“刘主任，你听到了吗？”
刘伟点头如捣蒜，豆大的汗珠刷刷直冒。
“你知道这批订单的客人是德国人吗？如果不是徐丽跟我汇报，你觉得你的固执会给厂里带来多大的损失？”
梁发宝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厂长，我错了，我只要是怕影响到工期，加上色差并不是很大，肉眼几乎看不出来，所以……”
“别跟我解释那么多，立刻通知打包组这款产品，全部停止生产，已经打包的重新质检。”
“是，梁总。”刘伟像被火烧了屁股，几乎是踉跄着跑向打包车间方向，通知立刻停止生产。
之后便是全厂领导层集体检查生产车间，挨个问责。
刘伟被免职。
梁发宝大发一通后，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才逐渐和煦。
“你就是小叶吧？”梁发宝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带着一丝赞许，“好，你做得非常好。”
他伸出手掌在我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继续夸赞。
“心思细，胆子大，敢于坚持原则。及时发现重大质量问题，避免了工厂承受难以估量的损失。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正是我们工厂最需要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拔高。
“通知财务，给小叶发两万块钱奖金，以资鼓励。”
两万块！
面对如此意外之外，我还是很高兴的。
“明天起，由叶不凡接任来料检验员，把好我们生产的第一道关。各部门汲取教训，绝不允许这种低级错误再发生。”
梁发宝之后又对徐丽等人交代，语气依旧严厉：“后续抓紧处理，返工必须保证质量。三天，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说完，他才带着一众领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留下满屋子心思各异的人。
对于我突然的升职，在场的人其实并不意外。
众所周知，我是苏总父亲的救命恩人，就凭这一点，我在德隆电子厂就不可能只是一个基层打工仔。
只是众人没有想到我会升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还是来料检验员这一油水职务。
“不凡，恭喜你。”徐丽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由衷的欣喜和一点八卦的兴奋，“行啊你，这提拔速度坐火箭了，厂长亲自点名。从明天起，你就是来料检验员了，跟你张姐都平级咯，只比我矮半级！以后我可管不着你啦。”
她压低声音，看了看周围。
“苏总还没有回来就…梁厂长这执行力，啧啧…”
我算是听懂了，原来梁发宝是得了苏琴的示意。
“丽姐，这…来料检验员具体是干啥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像做梦。
加上我打工的时间并不长，对厂里其它部门确实不算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