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刺骨,每一次划水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陈默的意识在求生本能与濒死虚弱的夹缝中挣扎。头顶的探照灯光柱如同虚幻的天国之门,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遥不可及。肺里的空气早已耗尽,每一次试图上浮,焦黑的右手和胸口的灼伤都带来一阵几乎让他晕厥的痉挛。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意识像被投入墨汁的宣纸,迅速被黑暗吞噬。
“咕噜噜…”一串绝望的气泡从他嘴边溢出。
就在他眼前彻底发黑,身体即将沉入那无光深海的瞬间——
哗啦!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抓住了他破烂的衣领,将他粗暴地拽离了海面!
“咳咳咳——呕!”冰冷腥咸的海水混合着胃液和血丝从口鼻中喷涌而出。陈默像一条濒死的鱼被甩在硬物上,剧烈的咳嗽牵扯着每一处伤口,痛得他蜷缩起来。
刺目的灯光直射在他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引擎的轰鸣、金属的碰撞。
“老天!真的有人!”
“快!担架!小心点!他伤得很重!”
“体温过低!脉搏微弱!快!毛毯!急救包!”
混乱中,陈默被裹进带着浓重机油味的厚毯子里,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毯子的粗糙摩擦着灼伤的皮肤,带来新的刺痛,但这微不足道的痛楚,却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虚脱感淹没了。他回来了。从那个钢铁地狱,回到了…人间?
他努力想睁开眼,想看清救他的人,想问问苏瑾怎么样了。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脱离海水的那一刻彻底耗尽。意识在温暖的毛毯和嘈杂的人声中再次沉沦,这一次,是彻底的昏迷。
灰螺湾,卫生所。
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在简陋的病房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木头混合的味道。陈默是在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中醒来的。
首先感知到的是喉咙和胸口的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然后是右手,那是一种持续的、麻木中带着尖锐刺痛的奇异感觉。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白色的天花板,剥落的墙皮,一个挂着点滴的铁架子。他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右臂被厚厚的纱布包裹成僵硬的木乃伊状,固定在胸前。胸口也缠满了绷带,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沉重的闷痛。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肌肉酸痛无比。
“水…”他艰难地发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喉咙干得冒烟。
“醒了?”一个温和但透着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林涛。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窝深陷,但眼神比之前多了些光亮。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陈默嘴边。
冰凉的清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陈默贪婪地吸了几口,才勉强缓过气。
“苏…瑾…”他急切地看向林涛,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隔壁病房。还没醒,但生命体征稳定了。”林涛的声音低沉,“她的情况…比你复杂。魂刃斩断链接,诅咒核心的反噬大部分落在了她身上,加上之前强行催动血脉力量…伤及了根本。需要时间,可能…很长时间。”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巨大的自责和无力感涌了上来。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林涛轻轻按住。
“别动!你的手是深度烧伤,胸骨也有骨裂迹象,内脏有轻微挫伤。能活着爬出来,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林涛看着他,眼神复杂,“你…在下面做了什么?那诅咒核心爆发的能量冲击…强得超乎想象。我能感觉到,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几乎要彻底崩解了。”
陈默闭上眼,沉船核心实验室那地狱般的景象再次涌入脑海:暗红色的怨念之茧,阿莱娜怨毒的眼睛,自己引爆的诅咒与守护冲突的能量洪流…还有…最后那只冰冷的左眼!
“眼睛…”陈默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残留的恐惧而微微收缩,“祭坛毁了…但那只眼睛…娃娃的左眼…还在!它沉下去了!沉到船骸最深处的淤泥里了!它在盯着我!它在等!”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尖锐。
林涛的眉头紧紧锁起,脸色凝重如铁。“一只眼睛?巫毒娃娃剩下的那只左眼?”他喃喃道,“诅咒核心的具象化…它承载着阿莱娜最核心、最纯粹的怨念。核心祭坛被毁,仪式被打断,它却残留了下来…这绝不是好兆头。它就像一颗深埋的种子,只要怨念不散,它就能再次生根发芽…下一次轮回的诅咒,可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病房里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窗外阳光明媚,海风带来咸湿的气息,但这寻常的生机勃勃,此刻却像一层脆弱的薄膜,掩盖着下方汹涌的恐怖暗流。
下午,病房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穿着笔挺的海事救援队制服,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一股久经风浪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是这次搜救行动的现场指挥,赵海峰队长。
“陈默先生?”赵队长站在床边,锐利的目光扫过陈默缠满绷带的身体,最后落在他苍白而警惕的脸上。“感觉怎么样?”
“谢谢…你们救了我。”陈默的声音依旧沙哑。
“职责所在。”赵队长点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拿出笔记本。“陈先生,我们需要你配合做一个简单的笔录。关于‘蔚蓝公主号’的沉没,你是官方记录的唯一幸存者。还有这次…你怎么会出现在‘血珊瑚礁’那片魔鬼海域?那地方暗礁密布,海况极其复杂,连经验最丰富的渔民都很少靠近。更奇怪的是,我们的声呐扫描显示,那片海底除了沉船残骸,根本没有其他大型船只的踪迹。你是怎么过去的?”
问题直指核心,带着职业性的探究和一丝合理的怀疑。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怎么说?说他是被一艘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幽灵船拖下去的?说他在海底经历了一场超自然的诅咒血祭?对方只会把他当成惊吓过度或者精神失常的疯子。
“我…不知道。”陈默垂下眼帘,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声音透出虚弱和迷茫。“‘蔚蓝公主号’出事的时候…我在甲板上,被浪卷走了…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就在海里…拼命游…然后就看到了你们的灯…”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半真半假,将关键的超自然部分完全隐去。
赵队长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显然对这个含糊其辞的回答并不满意。他盯着陈默看了几秒,眼神锐利如鹰隼。“‘蔚蓝公主号’的沉没原因还在调查中,但初步排除了常规的海难因素。气象记录显示当时那片海域并无极端天气。而且…根据其他目击者零散的描述,沉没前似乎被一种…异常的黑雾笼罩了?”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黑雾…那是玛丽亚号降临的征兆!
“黑雾…好像是有一点…太混乱了…记不清…”他含糊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赵队长合上笔记本,站起身。“陈先生,你的经历很离奇。好好休息,安心养伤。如果想起任何有价值的细节,随时联系我。”他递过一张名片,目光在陈默缠着绷带的右手和脸上残留的、尚未完全褪去的、如同灼烧般的暗红色痕迹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疑虑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另外,你的血液样本和伤口组织…有些异常指标,院方会进一步分析。这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
说完,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陈默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赵队长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了他的神经。异常指标?是诅咒残留的痕迹?还是…玛丽亚号上那些细菌实验留下的东西?
他疲惫地躺回去,目光无意间扫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水杯。杯中是半杯清水。
就在他目光触及水面的刹那——
异变陡生!
清澈透明的水,毫无征兆地开始变红!如同滴入了浓稠的鲜血,迅速晕染开来!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杂着铁锈和深海淤泥的腥臭气息,猛地冲入他的鼻腔!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
幻觉?!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
水杯里的液体,依旧是清澈透明的半杯清水。刚才的血色和腥臭,仿佛从未出现过。
冷汗,瞬间从陈默的额角滑落。他大口喘着气,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不是幻觉。
他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右眼(或者说,曾经被诅咒印记盘踞的那片区域)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冰冷刺骨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或者通过某种无形的联系,投来了短暂的一瞥。
他僵硬地转过头,望向窗外灰螺湾的方向。碧海蓝天之下,那片被称为“血珊瑚礁”的魔鬼海域,在视野尽头,如同一个沉默的、深不见底的黑色伤口。
诅咒的残响,并未随着印记的消失而停止。它已渗入现实的缝隙,开始在他归来的世界里…悄然回荡。那只沉在深海淤泥中的眼睛,它的注视,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