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出租屋,空气因萌萌的哭声而剧烈震颤。
那一声声“妈妈别走”,像无数根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沐清雪的心尖上,密密麻麻地疼。
她僵在原地,看着死死抱住自己小腿、哭得小脸涨红、浑身发抖的萌萌,那只原本想要推开的手,悬在半空,重若千斤,怎么也落不下去。
源自血脉深处的拉扯,让她五脏六腑都揪紧了,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逃,逃离这个颠覆她认知的荒诞现实,可脚下像灌满了铅,每动一下都撕心裂肺。
林凡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是手足无措,心乱如麻。
他想上前抱开萌萌,又怕小家伙哭得更凶,更怕沐清雪误会自己想趁机占什么便宜。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五岁小女孩的眼泪,竟然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能让传闻中冷若冰霜、骄傲如孔雀的校花都方寸大乱,狼狈不堪。
“呜哇——妈妈!妈妈不要走……萌萌会乖……萌萌只要妈妈……”
萌萌的哭声越来越大,带着绝望的尾音,小手死死攥着沐清雪的裤腿,仿佛那是她沉溺汪洋中唯一的浮木,抓住了就能活命。
沐清雪的眼眶再次红透,强忍的酸涩直冲鼻腔,视线瞬间模糊。
她缓缓蹲下身,想安抚萌萌,声音却带着无法控制的哽咽与颤抖:
“萌萌……乖,妈妈……妈妈不是不要你……”
话未说完,一颗滚烫的泪珠先一步砸落,滴在萌萌紧抓着她裤腿的小手上,灼得她心口一缩。
林凡见状,再也顾不上那么多,硬着头皮上前,也蹲下来,声音有些沙哑地哄道:
“萌萌不哭,爸爸在呢,妈妈……妈妈只是要回家,明天……明天还会来看你的,对不对?”
他看向沐清雪,眼神里带着几分恳求,也带着几分询问,还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无措。
这个“对不对”问出来,他自己心里都没半点底气。
就在这时,隔壁“咚咚咚!”的敲墙声粗暴地响起,伴随着一个中年女人尖利而不耐烦的吼声:
“吵死了!大半夜的哭什么哭!嚎丧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再哭我直接报警抓你们这些扰民的!”
这声音像一盆夹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林凡和沐清雪头上。
沐清雪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剧烈抖了一下,抓着萌萌小手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林凡也瞬间紧张起来,后背渗出冷汗。
这里人多嘴杂,隔音又差得离谱,万一被人看到沐清雪三更半夜从他这个穷学生房里出去,再联想到孩子的哭声……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下意识地想把萌萌往怀里揽一点,试图挡住任何可能窥探的视线。
沐清雪被这声怒吼震得猛地回神,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甚至可能当场暴露!
她看着萌萌哭得通红肿胀的眼睛,还有那张沾满泪水和鼻涕的小脸,心中痛如刀绞。
理智尖锐地提醒她必须立刻走,情感却让她想不顾一切地抱紧这个孩子,永远不放开。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和翻涌的情绪,手指颤抖地抚上萌萌汗湿的柔软头发,声音压抑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与决绝:
“萌萌,听话,妈妈……妈妈答应你,很快……很快就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浓烈得化不开的不舍。
许是哭得筋疲力尽,许是被沐清雪那带着血泪的承诺安抚住了,
萌萌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一下一下的抽噎,她用那双红通通、水汪汪的兔子眼睛看着沐清雪,
带着浓浓的鼻音,可怜兮兮地问:
“真的吗?妈妈……不骗萌萌?拉勾……拉勾才算数……”
小小的、沾着泪痕的手指努力地伸了出来。
“不骗你。”沐清雪艰难地点头,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快要窒息。
她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和萌萌湿热的小指勾了一下,像完成了一个神圣而悲伤的仪式。
林凡赶紧趁机,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有些脱力的萌萌从沐清雪腿边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用自己都觉得干涩的声音低声哄着。
沐清雪深深地、贪婪地看了萌萌最后一眼,
像是要把她的每一个表情、
每一根发丝都牢牢刻进心里最深处,
然后才狼狈地、踉跄地站起身,对林凡哑声道:
“我……我必须走了,明天……明天我会再联系你。”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极致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茫然,脚步也有些虚浮不稳。
林凡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目送着沐清雪仓皇离去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狭窄、散发着霉味的楼道里,那单薄的背影在夜风中显得如此脆弱。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还在小声抽泣、依赖地抓着他衣襟的萌萌,心中五味杂陈,一片混乱。
他知道,从沐清雪踏出这个房门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偏离了预想的轨道。
照顾萌萌,不仅仅是一份从天而降的责任,更是他眼下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也是……他和那个冰山校花之间,唯一的,却又无比沉重、脆弱不堪的纽带。
那一夜,林凡几乎彻夜未眠。
萌萌睡得很不安稳,小小的身体时不时因为抽噎而颤抖,
小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嘴里模糊不清地喊着“妈妈……妈妈别走……”,每一次呢喃都像小锤子一样敲在林凡心上。
他只好一直守在床边,笨拙地、一遍遍地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脊背,直到窗外天色泛起鱼肚白,才伴着萌萌稍微平稳下来的呼吸声,迷迷糊糊地合了一会儿眼。
第二天放学后,林凡刚走出校门,口袋里的旧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心头一跳,摸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深吸一口气,他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果然传来了沐清雪略显沙哑却依旧清冷的声音,只是那份清冷中,似乎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
两人约在学校后街一个废弃多年的篮球场角落再次碰面,那里荒草丛生,平时鲜有人迹。
沐清雪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色眼圈,嘴唇也有些发白干裂,显然也一夜未曾好眠。
她依旧穿着简单的蓝白校服,却难掩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清丽脱俗,只是此刻那份清丽中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憔悴和深深的戒备。
她看了一眼林凡,目光没有太多焦点,似乎还在努力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萌萌……必须有一个相对妥善的安排。我家里的情况很复杂,她绝对不能跟我回去。”
她语气平铺直叙,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林凡沉默了片刻。
昨晚的混乱、冲击以及一夜的辗转反侧过后,他反而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异样平静。
他抬起头,迎上沐清雪投来的、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的目光,眼神比昨天在图书馆时坚定了不少:
“让她先住我这里。我会照顾好她。”
这是他深思熟虑了一整夜后做出的决定,也是他作为那个dNA报告上法律意义的“父亲”,眼下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情。
沐清雪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利落地应承下来,微微怔了一下,
随即好看的眉头又蹙了起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林凡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袖口,以及他略显单薄却努力挺直的肩膀。
“你?”她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怀疑,并非刻意贬低,而是基于现实的自然流露,
“你一个人怎么照顾?你还要上课,马上就高考了。”
“总会有办法的。”
林凡答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不肯服输的劲头,
“至少,她现在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地方,而不是跟着我们继续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补充道,
“至于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不用你……”
“我会定期给你钱。”沐清雪冷不丁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还有萌萌的衣服、鞋子、奶粉、玩具……所有日用品,我会准备好。你告诉我一个安全的存放地点,或者我找合适的时间送过来。”
她显然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些实际而琐碎的问题,条理清晰得不像个手足无措的母亲,反倒像个在处理棘手项目的负责人。
林凡想再次拒绝,但看着沐清雪那双写满“不容反驳”的清冷眸子,以及想到萌萌那双充满依赖的大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经济状况,确实捉襟见肘到可笑。
为了萌萌,暂时的妥协和接受,或许是必要的。
“……好。”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