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已一统六合,昌平君预见此景,提议统一后复行分封,助扶苏公子领有楚地,重建楚国。若不可行,则全力助扶苏登基,因其半承楚血,如此楚国精神得以另类延续,待机再谋分封建楚。
此策无损他人,实为顺势而为,彼时无人能料皇帝会独力推行郡县制,而此制在景公治理下,国力强盛,百姓安乐。
高景点头确认:“昌平君因此联络墨家、道家,齐国亦有此意,农家亦卷入其中……”
言及此,他无视逍遥子的惊愕,转向张良:“儒家于朝堂仍倡分封,缘由即在于此!”
张良轻叹行礼:“师叔洞察一切!”
“你可知,此举已令皇帝对儒家极度不满?”
高景面露无奈:“皇帝多次在我面前责备儒家,若持续如此,儒家恐难自保……子房,为了韩国复兴,你就不顾儒家存亡了吗?”
张良神色自若:“有师叔在,儒家无虞!我并非为重建韩国,韩国宗室已在颍川之乱中灭绝,包括韩非及张家百三十七口人。”
张良言毕,脸上闪过一丝怨愤。
高景叹息:“子房沉浸书卷,心境却难平?《道德经》云:和大怨,必有余怨。何不以德报怨?”
张良语气坚定:“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高景摇头叹息,不再劝说。
深知张良心志如磐,辩论难动其根本。
初见时,高景便觉张良心性坚定,已达儒家修身之“常定”境界。
“定”能启智,持信,然信念各异。
张良未养浩然之气,高景之气亦难动其心,因其本性使然。
争论言辞已失其意。
高景略作思索,言道:“韩非尚在人世。”
张良闻言一愣,继而面色大变,身躯微颤,声音颤抖:“怎……怎么可能?”
“连心境都无法安定了吗?”
高景含笑反问,接着说道:“荀子师兄曾对我言,水磨功夫所达之定境,犹如沙筑之屋,浪花一至便溃散……子房,你尚需更多磨砺!”
张良闭目,深呼吸数次,待心神稍定,方睁开眼,凝视高景问:“他在何处?”
张良未问真假,因他深知高景于此等事上从不虚言。
高景摇头:“他不愿透露,故我不能相告……实则,告知你他还活着,已违他意。”
张良默然片刻,再问道:“昔日‘颍川之乱’,究竟缘由何在?”
“如今说来,已无不妥。”
高景沉思后答:“韩王安之死,乃卫庄所为。”
张良未显惊讶,只是轻叹:“我已有所猜测。”
高景续道:“此事不知怎的被昌平君得知,他告知了韩王陵的韩宇,韩宇自不会轻易放过卫庄,但卫庄掌控缉捕司,韩宇亦无可奈何。”
昌平君遂助韩宇联络韩国宗室及忠韩氏族,并将农家在颍川之人手交予韩宇调遣。
而后昌平君又将此事告知卫庄,卫庄无奈之下,欲杀尽所有知情者……他或许以为是我告密于昌平君。
总之,在昌平君的筹划之下,颍川之乱爆发。
我亦参与其中,一边控制局势之混乱,一边清理颍川……然卫庄欲杀韩宇时,我遣玄翦阻之。
因韩非彼时正与韩宇一处。
言及此,高景苦笑,继续道:“卫庄刺杀韩王安,实则得我默许,以韩非之智,自能明了,所以……”
后话无需多言。
张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道:“韩非假死遁走,而张家亦卷入其中,如此说来,我之仇敌实为卫庄?”
高景轻笑,直言:“非也,卫庄并未遣人对付张家……皇帝亦参与其中,赵高之罗网亦然!
至于张家为皇帝所杀,还是罗网所为,甚或昌平君指使……彼时我不在颍川,不得而知。”
当然,这些亦不重要,故而高景这些年未曾追查。
“原来如此!”
张良神色复杂,叹道:“卫庄为棋,韩宇为棋,韩国宗室为棋,张家亦为棋……就连自以为执棋者之昌平君,亦是棋子。
颍川之乱全局,唯你与皇帝,方为真正布局之人!”
“世事皆如棋局,谁又能说自己非棋子呢?”高景反问。
高景坦诚言道:“凭你的智慧,应能预见分封之祸,不过百年,乱世恐将再现。而今外患重重,华夏经不起更多动荡!”
张良愕然:“外患?”
高景未直接回应,转而问姬丹:“姬丹兄意下如何?”
姬丹默言:“墨家不会 ** 。”
“墨家终将消逝。”高景反驳,“墨家昔日能倡‘非攻’,因其拥有至强之‘攻’。防剑伤己,最佳之法乃持剑以对。墨家之剑,即其理念与机关术。昔日,墨家凭机关术主导诸国战事,因当时皆为小国。然小国渐被吞并,大国崛起,百家争鸣,墨家之剑已非最强,无力阻止大国之战,‘非攻’终成空言。墨家学说自墨子始,可有进展?”
姬丹无言。
“故我言墨家必亡……但我已为其寻得新生之路。”高景笑道,“于科院,墨家机关术可续研;于百家学宫,墨家学说可取长补短;于缉捕司,墨家侠义可得其所。特别是缉捕司,我认为最适合总司之位者,非墨家巨子莫属。玄翦出身江湖,仅为执行者,缉捕司唯命是从于帝国,若朝纲不振,缉捕司便成锋利爪牙。天明那孩子,我亦欲其快速成长,接替玄翦。”
姬丹面色骤变:“不可能,他是……”
“荆轲之子?”高景淡然说出姬丹所想,笑道,“那又怎样?岂能让孩子一生受旧仇所困?荆轲曾选择放下剑,我相信天明亦会如此。况且,天明于咸阳宫成长,称嬴政为父多年,记忆恢复后,岂能无情?”
姬丹神色不定。
“但你既练至墨家兼爱心法第九层,便多了一重选择。”高景轻叹,取出一张纸,展开置于桌上,“此乃我与皇帝给你的最终抉择!”
三人凝视地图,高景指点:“关中往西为西戎,再南有孔雀王朝,疆域广阔,气候宜人,环境优越,实为天府。皇帝久欲征服此地……皇帝允诺,攻下此地后,许你或你的后代于此重建燕国。”
姬丹紧盯着地图,身躯微微颤抖。
目睹此景,高景轻叹:“皇帝对你已极尽宽容,你可以从容思考。”
言罢,高景站起,对逍遥子与张良道:“该言已尽,后续行动,由你们决断……我先行一步。”
他向三人颔首,轻盈自巨石跃下,离去。
逍遥子与张良对视一眼,最终目光汇聚于姬丹。
姬丹依旧凝视地图,沉默良久。
山道外,黑袍人静静守候。
见高景现身,黑袍人疾步上前:“如何?”
高景颔首:“确如你所言,他已至兼爱心法第九层。”
黑袍人感慨:“墨家收徒,从不问权贵……我曾破例收一国之太子,墨家多有异议,今观之,我无误!”
高景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
黑袍人惑然:“何故如此看我?难道我说错了?姬丹确有侠义之心。”
高景微笑:“无妨……你高兴就好。”
此言一出,黑袍人心生不安,急问:“究竟有何不妥,快讲!”
高景轻叹:“世间有阶层,墨家亦有其立场,但你已偏离墨家之本。侠义之人再多,岂能胜于根本?
儒者,人之所需!
人生在世,所求不过是安身立命,而立命,终归于心灵之寄托……姬丹之心灵寄托何在?”
黑袍人闻言默然,无言以对。
高景冷笑:“撇开表象,姬丹始终欲与皇帝争锋。
燕国尚存时,他一心合纵,欲败秦国,败嬴政,结果不言而喻,一败涂地。
而后,他矢志反抗帝国,实则反抗嬴政,非为国仇,只为那可悲的自尊!燕国如何,他实则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在意,否则当初怎会行刺秦王?
黑袍人虽面覆头罩,仍可感受到其面色定不佳。
高景续道:“如今皇帝许他重建燕国,你以为此乃幸事?”
黑袍人声音低沉:“不是吗?”
“若姬丹兼爱心法未至高深之境,说明他尚未放下,执念犹存,只会视此为皇帝之虚情。
偏偏他兼爱心法已臻化境,能客观视人,内心仅凭一股不屈之气支撑。
他知皇帝真心许他重建燕国,但如此一来,事业、为人,他姬丹皆已彻底落败。
心中之气已散,此刻他心灵无所依托……心灰意冷,懂吗?”
黑袍人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会如何应对?”
高景反问:“若墨家不复存在,你又会如何?”
黑袍人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高景斜睨着他,继续道:“姬丹内心有两大支柱,一是自尊,自视不输皇帝,但如今已崩塌。二是愧疚,他曾设计让妻子以六魂恐咒对付你,对此他一直心怀歉疚。知晓你心系墨家存亡,他才甘愿放下燕国太子身份,全身心投入墨家。这或许是他能将兼爱心法修炼至第九层的原因……但我已明确告知,墨家将迎来更光明的未来,而我的出现,预示着他带领的燕墨将无以为继。失去心灵的支撑,姬丹已抱定死志。若你现身,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黑袍人转头,眼神透过头罩直射高景:“高景,你真令人畏惧!”
高景淡漠回应:“我只是陈述事实,你的选择与我无关。”
黑袍人低语:“正因如此,你才可怕!”
高景冷笑:“你还是顾好自己吧……燕墨若决定断臂求生,发动青龙摧毁机关城,你必须竭力保护。若实在不行,机关城内的图纸典籍务必提前转移,这是墨家的根基,你不会不在乎吧?”
“我明白你想将墨家机关术引入科院,甚至迁科院至机关城。”
黑袍人沉默片刻,道:“放心,我会守护机关城。”
“甚好。”
高景道:“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我该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