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祖祖辈辈似乎都被 “海拔” 这事给困住了,放眼望去,一大家子人站在一起,就像一片不算茂密的小树林,没几棵能长到参天的份上。
爹娘那辈人里,最高的爹有一米八出头,到了我们这一辈,更是集体在身高线上 “低调行事”。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老九算是我们家祖坟上冒了回青烟,长到了一米七五,这在我们家可算是 “鹤立鸡群” 了,往院子里一站,那绝对是视觉焦点,连晒衣服时够高枝的活都默认归他了,也许应了那句话:娘矬矬一窝,爹矬矬一个。
除了老九这根 “独苗”,剩下的兄弟姐妹就都在一米七五以下扎堆了。
大哥一米七,二哥差两公分,三哥跟二哥差不多,姐姐们就更不用说了,基本都在一米六左右徘徊,直到大姐的身高报出来,才让大家意识到什么叫 “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大姐一米五五的身高,往人堆里一钻,不仔细看还真容易找不着。可就这么个在身高上没啥优势的大姐,却在村里闯出了个 “干活能手” 的名号,那本事,连村里那些人高马大的婆娘都得竖大拇指。
要说大姐为啥这么能干活,村里人都说是 “年少吃苦受罪太多,把筋骨给练出来了”。这话一点不假。大姐打小就没享过啥福,爹娘身子弱,家里弟妹又多,她作为老大,从七八岁起就扛起了家里的半边天。
那时候天不亮就得起床,先去井边挑水,两只小木桶在她肩上晃悠,压得她小身板都有点弯,可她硬是咬着牙把水缸挑满。
接着就得喂猪、喂鸡,然后才顾得上自己扒拉两口早饭,吃完又得背着篓子去割草,那篓子比她人都高,她就弓着背一步一步往回挪。
记得有一年麦收,天热得像下火,村里的男人都在地里挥汗如雨,女人们则负责送饭、拾掇打下的麦子。大姐当时才十三四岁,却非要跟着下地割麦子。
爹娘心疼她,不让她去,她却把袖子一挽,说:“爹娘,你们看我小,可我手上有劲儿!” 说着就拿起镰刀蹲到地里,唰唰唰地割起来。
她人矮,割麦子的时候得弯着腰,不一会儿额头上的汗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滚烫的土地上,滋啦一下就没了。可她愣是没喊一声累,一上午下来,割的麦子比二婶家那个壮实的堂姐还多。
村里人见了都惊讶地说:“哎呀,老李家这大丫头,看着瘦小,咋这么能干呢!”
后来日子稍微好过点,大姐也没闲着。家里盖房子的时候,她跟着和泥、搬砖,男人们干的活她样样都掺和。
有一次要往房顶上运瓦片,架起的梯子又高又陡,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爬上去都有点发怵,大姐却二话不说,扛起一摞瓦片就往上爬,那稳当劲儿,看得旁人直咋舌。
她不光力气大,干活还特别麻利。村里谁家办红白事,都喜欢叫她去帮忙,切菜、和面、摆盘,就没有她不会的。
有一回王婶家娶媳妇,大姐负责揉面蒸馒头,一大盆面在她手里翻来覆去,没一会儿就揉得光光滑滑,蒸出来的馒头又白又胖,咬一口暄软得很,比城里卖的都好吃。
现在大姐虽然上了年纪,可那股子能干的劲头一点没减。她种的地总是村里最整齐的,玉米秆长得比别人家的都壮实,豆角架搭得像模像样,摘下来的豆角又长又直。
别人家下地干活得干一天的活,她总能想出巧法子,半天就干完了,剩下的时间还能回家喂猪、喂鸡,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有一次我回老家,看到大姐在园子里摘西红柿,她踮着脚,伸手去够最高处的果子,阳光照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大姐虽然身高不高,但在我心里,她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了我们这个家,也撑起了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天。
村里人现在说起大姐,还是那句话:“别看人家个子不高,那干活的本事,咱村里哪个女人能比得上?”
是啊,在我们家这片不算高的 “小树林” 里,大姐就像一株坚韧的小草,虽然没有高大的身躯,却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汗水,在土地里扎下了深深的根。
北方的秋,像被揉碎的青铜镜,细碎的阳光洒在河面,粼粼波光里总浮动着大姐夫摇橹的影子。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在这河道上划出千百道水痕,如今却化作墙上褪色的蓑衣,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
大姐夫是东营码头上出了名的 “铁锚”,他总说船板下的水浪声比任何钟表都准。每当夜幕降临,大姐就着油灯缝补渔网,他便坐在一旁,用龟裂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木凳,和着远处传来的船笛声打着拍子。
“等赚够了钱,咱去城里买套楼房,你看她那些舅都进城了,我们以后也进城,让小花接受好的教育,别像咱俩出大力。。。。。。” 他常这样说,眼里闪烁的光芒比煤油灯还亮。
大姐嘴上嗔怪他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针脚在粗布上穿梭得愈发欢快。
黎明前的河面泛着青灰色,大姐总是比公鸡起得还早,把热腾腾的红薯塞进丈夫怀里。他赤着脚踩过结霜的甲板,麻绳勒进肩胛的疼混着河腥气,成了他日复一日的晨钟。
木桨劈开晨雾时,惊起的白鹭掠过他油亮的脊背,他会在心里默默许愿,等这旬海下完,初一十五整日海,说的是一个月根据地球的公转和自传形成的潮汐,一个月也就能下半个月的海,一定要给大姐买块花布做件新衣裳。
病痛是从某个寻常的黄昏开始的。那天大姐在灶间烙饼,听见院外传来异常的闷响。冲出去时,正看见大姐夫扶着门框,额角的汗珠比黄豆还大,把青砖地砸出星星点点的水痕。
“老寒腿又犯了,不打紧。” 他强撑着笑,却在弯腰捡鞋时重重跪在地上,像座突然坍塌的铁塔。大姐慌忙扶住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咱明儿就去镇上找大夫。” 他却用粗糙的手掌抹去她眼角的泪:“别瞎花钱,歇两天就好。”
村里的赤脚医生把过脉,药罐咕嘟咕嘟煮了三个月,胯骨的疼痛却像藤蔓般越缠越紧。
这个病原来是大姐夫在船上迈步不小心滑倒造成的,开始大姐夫并不在意,一是怕花钱,而是怕耽误下海挣钱,回家也没有跟大姐说,直到后来严重的走不了路了才想着去治疗。
直到省城医院的 x 光片摆在眼前,那片惨白影像上的阴影,彻底碾碎了全家的希望。
大姐夫躺在床上,看着大姐把家里所有能换钱的物件都塞进竹筐,老银镯子、结婚时的缝纫机,甚至女儿的压岁钱。
“别折腾了,这病治不好的。” 他虚弱地说。
大姐红着眼眶,把药片塞进他手里:“大夫说了,等开春咱去城里大医院,肯定有法子。” 她声音里掺着碎冰般的颤抖,可丈夫空洞的眼神早已飘向了窗外的野坟。
夜晚,大姐就着油灯给丈夫按摩僵硬的腿,粗糙的手掌抚过嶙峋的膝盖,像抚摸一块正在风化的石头。
大姐夫忽然抓住她的手:“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跟着我没过一天好日子。” 大姐把脸埋进他的掌心,泪水浸湿了他的手背:“说什么傻话,只要你在,就是一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