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半岛的晨雾总裹着咸涩的海腥味,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抚过小姐王文香的脸庞。天还未亮透,她便踩着露水出了门,脚下的泥土又湿又软,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把她的鞋子吸进去。
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卷,却无人欣赏。
她握着锄头的手又起了层新茧,粗糙的茧子与木柄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双手,早已失去了少女的柔美,布满了裂痕和老茧,仿佛是岁月刻下的伤痕。
手背被太阳晒得黝黑,青筋凸起,像是爬满了一条条蚯蚓。每一次挥动锄头,手臂上的肌肉都紧绷着,酸痛感从指尖蔓延到肩膀,可她不敢停歇,生怕耽误了农时。
她望着村口蜿蜒的土路,路面上布满了车辙和碎石,在晨光的照射下泛着灰白。远处大哥家的炊烟正被风扯成细碎的棉絮,袅袅升起,又渐渐消散,落在麦茬地里。
那缕炊烟,是整个村子清晨唯一的生气,却也提醒着她,自己是多么的孤单。那年她二十八岁,鬓角已经生出几缕银丝,像是岁月偷偷在黑发里撒下的盐粒,诉说着生活的沧桑。
田埂上的狗尾巴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王文香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田地里的庄稼。
小麦的叶子已经发黄,卷成了细条,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叶片,指尖传来的粗糙感让她心疼不已。这片土地,她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可老天爷却总是不肯眷顾。
突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土,扑在她的脸上。沙子钻进了眼睛,涩得生疼,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连忙用衣袖擦拭,却越擦越模糊。
风里夹杂着枯草和泥土的气息,呛得她直咳嗽。她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已经压得很低,黑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倾泻而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去年秋收,暴雨来得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生疼的。她在雨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手指抠进泥里,想要把倒伏的秸秆扶起来。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刺得眼睛睁不开;泥水溅在脸上,糊住了口鼻,呼吸都变得困难。指甲缝里至今还嵌着暗红的泥痂,每次触碰,都能感受到当时的绝望。
雨越下越大,她的衣服早已被淋透,紧紧贴在身上,冷得她直打哆嗦。可她依然不肯放弃,咬着牙,在泥泞中挣扎。
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她苍白的脸,雷声在头顶炸响,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在大自然的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浑身湿透的衣服往下滴水,脚下的鞋子里也灌满了泥水。她脱下鞋子,双脚已经被泡得发白,脚趾间磨出了血泡。家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温暖。她生起炉火,想要烤干衣服,可潮湿的木柴怎么也点不着,浓烟弥漫了整个屋子,呛得她眼泪直流。
第二天,太阳终于出来了。她顾不上休息,又来到了田地里。看着被暴雨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庄稼,她的心在滴血。那些本该丰收的高粱,东倒西歪地躺在泥水里,穗子上沾满了泥土。
她弯下腰,一株一株地把它们扶起来,用绳子捆绑好。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滴在泥土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里的活似乎永远也干不完。春天播种,夏天除草,秋天收割,冬天翻地。每一个季节,都有干不完的农活。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升起,她就已经在田地里忙碌;夜晚,当月亮爬上树梢,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夏天的太阳像个大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地里的温度高达四十多度,空气仿佛都要燃烧起来。王文香戴着草帽,穿着破旧的短袖,在烈日下除草。
汗水不停地从额头、后背流下来,湿透了她的衣服。她的嘴唇干裂,嗓子冒烟,却舍不得喝一口水。口渴到极致时,她就跑到地头的小河边,捧起浑浊的河水喝上几口。
河水带着泥土的味道,还有一丝苦涩,可在她看来,却是世间最美味的甘露。
除草是个精细活,不能伤到庄稼的根系。她蹲在地上,一株一株地把杂草拔掉。长时间的弯腰,让她的腰酸痛得直不起来。每一次起身,都要扶着膝盖,缓上好一会儿。
田地里的蚊虫特别多,不一会儿,她的胳膊、腿上就被叮满了包,又痒又疼。可她顾不上这些,只是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与杂草做着斗争。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却也是最累的时候。金黄的麦穗在风中摇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小姐王文香拿着镰刀,穿梭在麦田里,不停地收割着。镰刀割过麦穗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仿佛是一首丰收的赞歌。
可她的双手却被镰刀磨出了血泡,每一次挥动镰刀,都钻心地疼。她咬着牙,强忍着疼痛,继续收割。
麦子收割完,还要进行脱粒。她把麦子拉到打谷场,用脱粒机进行脱粒。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扬起的麦糠四处飞舞,钻进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里。
她被呛得直咳嗽,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可她不敢停下,生怕耽误了时间,让麦子发霉。
冬天,寒风刺骨。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片白茫茫的。王文香却不能闲着,她要趁着农闲,把土地翻耕一遍。铁锨插进坚硬的泥土里,发出 “咔嗒” 的声响。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能把泥土翻起来。
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双手被冻得通红,失去了知觉。可她依然坚持着,一下又一下地翻耕着土地,为来年的播种做准备。
在这片土地上,小姐王文香独自承受着所有的艰辛和苦难。她没有抱怨,没有放弃,只是默默地付出着。她的身影,在田间地头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坚强。
她用自己的双手,努力地活着,只为了能在这片土地上,寻得一丝生存的希望。
母亲踩着露水来的时候,露水沾湿了她藏青色的裤脚。
“文香啊,” 母亲粗糙的手掌抚过她晒得发红的脸颊,“别在地里熬了,城里帆布厂缺女工,你二舅的表亲在那儿当车间主任。” 王文香望着田埂上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喉咙里像卡着半块干馒头。
她知道,这或许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可她又舍不得这片土地,这里有她太多的回忆和汗水。
帆布厂的机器轰鸣声比雷暴还凶。小姐王文香的工牌上写着 “计件工”,每裁出一块帆布就能换几分钱。她总把速度提到极限,锋利的剪刀在指尖翻飞,有时划破皮肤,血珠渗进粗粝的布料,转眼就晕染成深色的花。
车间主任盯着她日渐消瘦的背影咂嘴:“这丫头,跟使不坏的铁杵似的。” 而她心里清楚,只有拼命干活,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摆脱那片让她又爱又恨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