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内心那无法宣泄的巨大情感洪流——失而复得的狂喜，即将永别的恐惧，不能相随的痛楚，还有那深埋心底、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爱意……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拥抱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慕容临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感受到那紧箍着她的手臂传来的巨大力量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脆弱。
他温热的呼吸急促地喷洒在她的颈侧，带着滚烫的湿意。
他在哭？
这个认知让慕容临湘心头一颤。
她从未见过沈砚修如此失态。那个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永远冷静自持、隐忍克制的首辅大人，此刻在她怀里，脆弱得像个迷途的孩子。
她没有动，任由他紧紧抱着，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如同战鼓般擂动在自己的胸口。
她甚至能听到他压抑在喉咙深处、极其细微的哽咽声。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和身体的颤抖，诉说着这个拥抱里蕴含的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修的颤抖才慢慢平复下来，紧箍着她的力道也稍稍放松，却依旧不肯松开。
他抬起头，眼眶是通红的，眼底布满了血丝，残留着狼狈的水光，但那份破碎感已经收敛了大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之意。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殿下……”
“臣会替您，守好这江山。”
“等您……凯旋。”
每一个字，都重如泰山。
***
晨光熹微，宫墙的轮廓在渐亮的天色中愈发清晰。
沈砚修那个滚烫而破碎的拥抱，带着夜露的寒意和沉甸甸的承诺，仿佛还在慕容临湘的肩头烙印着余温。她压下心口的酸胀，转身欲行，玄色披风在微凉的晨风中卷起凌厉的弧度。
然而，脚步尚未踏下玉阶，一道身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拦在了前方。
来人一身劲装，利落干练的墨色短打，勾勒出颀长劲瘦的身形。
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英气逼人的脸。剑眉斜飞入鬓，星眸寒光凛冽，薄唇紧抿，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
那扑面而来的，不再是雌雄莫辨的妖娆，而是纯粹到近乎锋利的男性气息，带着一股刚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尚未散尽的铁血煞气。
正是卸去女装伪装的桑晋（桑莞尔）。
他站在那里，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剑，剑未动，杀气已如实质的寒霜般弥漫开来，瞬间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清晨微弱的日光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衬得他眉眼间的锐利和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凛冽更加摄人心魄。
慕容临湘脚步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桑晋，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哟？这是谁家走丢了的小郎君？杀气腾腾的，莫不是昨夜偷了哪家姑娘的芳心，被追杀了？”
她语调轻佻，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他衣襟上几处不易察觉的暗色污渍，那是凝固的血迹。
桑晋被她这轻佻的语气一噎，方才刻意营造的凛冽气势险些破功。
他耳根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微红，薄唇抿得更紧，眼神却执拗地锁着她，声音也带着刚从厮杀场下来的低沉沙哑：“殿下休要取笑！南疆那些不开眼的杂碎，昨夜想在京畿外围粮道上点火，被我顺手清理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去衣上尘埃。
他上前一步，距离骤然拉近。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硝烟和男性阳刚的气息强势地压过了慕容临湘身上残留的沈砚修的冷冽和裴雪青的药香，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
他微微低下头，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直直望进慕容临湘的桃花眼里，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此去南疆北境，路途艰险，赤炎教余孽、北狄探子如同跗骨之蛆。殿下身边虽有精锐亲卫，但……”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绝，“桑晋，必须同行！我的剑，只为殿下开路；我的命，只为殿下而燃！”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铁砸地，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决然。那目光灼热而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一人。
慕容临湘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忠诚和以命相护的执拗。她伸手，只是用指尖，带着点轻佻又带着点审视的力道，弹了弹他肩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杀气收一收，”她声音带着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刀，“本宫去打仗，讲究的策略。死不了一点。”
她话锋一转，语气不容置喙，“不过，既然你这把‘剑’如此锋利，本宫就勉为其难收下了。记住，你的命是本宫的，没我的允许，不许轻易‘燃’了。”
她收回手，姿态潇洒地一甩披风，越过他，继续向宫门外走去。
桑晋紧绷的身体在她应允的瞬间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随即又如影随形地跟上，沉默地护卫在她侧后方半步的距离，如同一道最忠诚也最危险的影子。
那身凛冽的杀气，果然在她话语落下后，被他强行收敛了大半，但眼底深处那簇守护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宫门外，象征长公主威仪的玄底金凤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披坚执锐的亲卫军阵列森严，铁甲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和尘土混合的气息。
慕容明宸，一身明黄龙袍的少年帝王，不顾宫人的劝阻，早已等候在玉辇旁。
他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在宽大的龙袍下更显羸弱，唯有那双与慕容临湘相似的桃花眼，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宫门的方向，写满了惊惶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