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城的集市闹哄哄的。
临湘盯着糖画摊的蝴蝶,咽了咽口水:“要那个。”
青鸾付了钱,将糖画递过去。
临湘咬了口,甜得眯眼,“公主小心糖渣。”青鸾抽帕子要擦她嘴角,被她笑着躲开。
转过街角茶肆,琴音突然淌过来。
临湘脚步顿住——是《关山月》,指法清冽如霜。
她顺着琴音望过去,窗口坐着个穿月白衫子的男人。
半张侧脸浸在阳光里,眉骨高挺如刀刻,眼尾微微上挑,连睫毛在眼下投的影子。
“啪。”
糖葫芦掉在青石板上。临湘的指尖在发抖。
那是耶律洪的眉,耶律洪的眼。
回忆闪现,他趴跪在青石板上,蛊毒爬满脖颈,皮肤下青黑的虫子蠕动。
梦境中,她常见到耶律洪在火舌中对她说道:“别记着我痛苦的样子。”
“公主?”青鸾扶住她的肩。
慕容临湘回过神来望向青鸾,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人…太像耶律洪了。”
青鸾没接话,目光落在窗下的琴师身上。
可眼前人眉骨的弧度,连垂眸时睫毛扫过下眼睑的角度,都和记忆里那个疯子分毫不差。
心想:六皇叔死了,父皇母后死了,上一代人的许多秘密,此人或是线索。”
“去探。”她对青鸾低语,尾音压得极轻。
“殿下先去客栈休息。”青鸾低声交代,眨眼间混入人群。
客栈内,青鸾从包袱里拿出套月白锦袍。
粗布束胸绕了三圈,系得紧实却不勒人,铜镜支在桌角,青鸾蘸了螺子黛,沿着眉骨挑出英气弧度:“公主的眉骨生得妙,压半分是公子,扬半分是贵女。”
慕容临湘盯着镜中自己,指尖碰了碰新画的剑眉,青鸾早把蜜蜡纸包的喉糖塞进她掌心。
含一颗,清苦回甘漫开,再开口时嗓音低了半度,像春夜浸了露水的竹笛:“如何?”
“像十六岁的小公子。”青鸾又替她理了理鬓发,“就是这张脸……”
铜镜里映出张清俊面容。
月白锦袍衬得肩背修窄,折扇敲着掌心,:“这副皮相,原就是要让人挪不开眼的。”
“宁霖,以后叫我宁公子”慕容临湘对着镜子念新取的名字,“霖,雨润万物……望能润大宁王朝治下疆土。”
青鸾蹲下身系她的皂靴:“方才女婢查了,那琴师叫耶律烨华,每日申时在听雨轩雅座抚琴。”
“可还有旁的?”
“有位萧公子常伴左右。”青鸾系完最后一颗靴扣,“侍从说话带南疆口音,走路脚程沉,像是练过横练功夫的。”
慕容临湘的扇骨在掌心敲了两下。
南疆,横练功夫——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转了转。
“走。,“去听雨轩。”
推开客栈门,檐角铜铃“叮”地一响,青鸾跟在身后。
楼下茶棚里的说书人正拍醒木,几个挑担的汉子抬眼,茶盏“当啷”掉在桌。
有个卖花担子的小娘子红了脸,手里的茉莉掉了一地。
宁霖摇着折扇下楼,月白衣角扫过青砖。
她听见身后茶客窃窃:“哪来的小公子?比那画本子里的神仙还俊……”
青鸾——主子这副皮相,连她看久了都要晃神。
窗棂雕着缠枝莲。
临湘倚着窗,恰好能看见檀木琴台。
耶律烨华正垂首抚琴,他穿月白苎麻衫,腕间系着褪色的红绳。
临湘敲了敲桌,青鸾抬手倒茶——那茶盏是冰裂纹青瓷,边沿描着金线,单是这一套茶具,怕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嚼用。
临湘端起茶盏,指节在杯壁上敲了敲。
“啪!”
茶盏和紫砂壶一起翻倒,青瓷碎片“叮叮当当”落了满地。
满座皆惊。
掌柜的从后堂冲出来,脸涨得通红:“这位公子!这是定窑的冰裂壶,值……”
“二十两。”宁霖掏银子的动作比他说话还快,“爷赔你四十两,“是小爷手滑,对不住。”
满座茶客都静了。
有人小声嘀咕:“这小公子生得俊,脾气倒好。”
“嘘——琴师看过来了。”
临湘抬头。
耶律烨华的目光扫过来。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顿了顿,随即垂眸继续拨弦。
珠帘“哗啦”一响。
萧策进来时,带起一阵穿堂风。
他穿青灰色素袍,腰间玉佩是古玉,眉峰压得低,眼尾却翘着,像被刀刻过的冷梅。
耶律烨华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滞。
“先生今日琴音,似有郁结。”萧策语气关系,声音却清冷透骨,“可是旧疾又犯了?”
耶律烨华摇头,萧策在他身侧坐下,目光扫过满座茶客,最后落在慕容临湘身上。
年少的翩翩公子正端着茶盏吹凉,眼尾被热气熏得泛红。
萧策的呼吸顿了顿。
那双眼太亮,像一颗撞进他心湖的星子。
可他很快移开目光,指节抵着眉心咳嗽两声。
宁公子垂眸抿茶,嘴角勾了勾。
琴声又转了调。
耶律烨华的指尖在第七根琴弦上连拨三下,那是《鹤唳孤云》的起手式。
楼下,萧策替耶律烨华拢了拢衣袖:“先生若倦了,我们便回。”
耶律烨华摇头,指尖扫过琴弦:“再弹半曲。”
慕容临湘喉间的喉糖早化完了,楼下,耶律烨华的琴声由急渐缓。
茶盏搁在桌沿。宁霖扇骨敲了敲掌,抬眼,正对上耶律烨华垂落的眼睫——“先生方才所奏《鹤唳孤云》,第三段转调处,可是融了南疆古调《月下篝》?”
话音落地,耶律烨华抚琴的手骤然顿住,他抬头时,眼底震得发颤:“小公子…竟识得此调?”
萧策靠在椅背上,原只当这小公子生得招眼,此刻听他说出“南疆古调”四字,深潭般的眼底竟泛起涟漪。
宁霖把扇骨抵在唇边,略显思索:“三年前在边境,跟个走商的老胡商学的。他说这调子是南疆牧民围火时唱的,弦音里裹着马奶酒气。”
“公子好耳力。”萧策忽然开口。
他倾身向前,古玉擦过桌沿,“某也爱听琴,却只听得出曲子弹得妙,听不出这许多门道。”
宁霖抬扇掩唇笑,:“这位公子若愿听,改日我唱两句《月下篝》的词?说是‘月落篝火半,马奶泛银波’,配这琴音,绝了。”
萧策的眉峰动了动,这小公子说话时眼尾上挑,像只偷了蜜的蜂,偏生又端着文弱公子的架势,倒比那些扭捏的贵女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