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数倍于己的河西卫们如铁桶般的包围,乌孙清醒地意识到无论如何他们都逃不掉了,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将右手放在了唇边,从容地打了几个响亮高亢的呼哨。
听到呼哨声,西突骑兵们先是一愣,随后迅速将挂在马背上的火把点燃,扬起缰绳,以玉石俱焚的架势纷纷打马冲入河西卫的军阵当中。
不过,令乌孙没有料到的是,一贯秉承射人先射马的河西卫们,面对突然冲入己阵中的敌军,却完全没有伤害战马的意思,所有的箭簇和刀锋对准的皆是马背上的西突骑兵。不仅如此,河西卫们所乘的坐骑之上,除了常规的箭囊之外,居然还有救火时所用的水囊,所有中箭后摔下马背的西突骑兵和他们手中的火把,没有一个不是被喷淋成落汤鸡的下场,至于失去主人的西突战马,则迅速被河西卫接收,马背上用粗麻绳包裹捆绑着的酒坛竟无一坛被损毁。
河西卫们这一系列稳、准、狠的操作,使乌孙欲与河西卫同归于尽的计划,彻底落空。
随着西突骑兵此起彼伏的惨呼声四起,乌孙从容镇定的表情也开始快速瓦解,当所有冲锋的骑兵尽数倒下的时候,乌孙的身边便只剩下了十多名亲随,这时的他望了一眼仍劫持着杜季智的齐少宣,他认定,这个大新人肯定参与或者主导了今晚的这场埋伏,所以,齐少宣必须得死。
乌孙猛地从坐骑上一跃而起,在亲随的掩护下,举刀便直直冲着齐少宣砍杀了而去。
早有准备的齐少宣飞快地收回长剑,紧紧攥着杜季智的衣领,一缩身子,躲过了乌孙的攻击。
乌孙一击未成,老羞成怒,再次提刀砍向齐少宣。
突然,斜刺里飞来几十只长箭,乌孙仅剩的部下纷纷中箭跌下马背,而乌孙自己也中了三箭,一支贯穿了他的右侧肩胛骨,一支精准地射中了乌孙的左手手腕,最后一支射进了他的小腹。
乌孙和他手中的马刀一起跌落马下的同时,他用尽余力,将手中的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齐少宣掼了过去。
齐少宣闪躲不及,下意识就拽着杜季智挡在了自己身前。
“唰,”刀锋过处,杜季智的右耳整个被齐齐削掉。
“啊——”
在剧痛的强烈刺激下,杜季智从昏迷中蓦然醒来。
“啊、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满手、满脸鲜血的杜季智,捂着双耳尽失的脑袋,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一阵响遏行云的呼喊声陡然从河西卫的战阵中传来。
呐喊声中,上万河西卫自动让出一条通道,红衣玄甲,身着明光将军铠的骠骑大将军岳丘林高坐在战骑之上,赫然出现在了乌孙、齐少宣和刚刚醒来的杜季智的面前。
见到岳丘林,捂着脑袋的杜季智,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岳丘林不是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地在檀城的壬虚观里昏迷着吗?怎么可能在这里?”
齐少宣适时地松开了一直紧攥着杜季智的右手,受不住打击的杜季智随即倒地,竟再次昏厥了过去。
身中三箭的乌孙浑身浴血,艰难地跪坐在地上,望着骑在战马上逐渐向他靠近的岳丘林,已经手无寸铁的他,甚至连自戕的能力都没有了。
隔着数丈的距离,岳丘林一勒马缰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冲乌孙抱拳道:“乌孙将军,久违了。”
乌孙努力挺了挺身子,恨恨地用西突话道:“岳丘林,你就是个擅耍阴谋诡计的孬种,有本事咱们明刀明枪干一场,老子非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尿壶不可!”
河西卫的士兵大都精通西突话,乌孙所言当即引起了众怒,他们齐刷刷亮出了透血的利刃,只待岳丘林一声令下,就要把侮辱主帅的西突狗贼砍成肉泥。
然而岳丘林只是面色沉静地望着乌孙,他明白,乌孙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就是激怒对手,以期被戮,免遭被擒。
乌孙是西突歧颜部首领涩摩多的妻弟,算是他手下的一员得力大将,但是,因为歧颜部在西突九部中素来势微,大新和西突多次的大型交战中,歧颜部担当的几乎都是殿后的角色,所以他们二人的交手其实并不算多,像这次越境后的主动出击对于乌孙来说更是绝无仅有的罕事。
沉默少顷,岳丘林缓缓开口道:“乌孙将军,‘既来之则安之’,岳某定会找最好的军医官为你疗伤的。”
说完,岳丘林对着左右看了看,便有四名亲卫下马上前,将乌孙和杜季智从地上架了起来,强拖着他们往河西卫的军阵中走去。
直到此时,齐少宣一直揪悬着的一颗心方才彻底放下,他如释重负地单膝跪地,向岳丘林深深叩首道:“罪民齐少宣,拜见将军。”
岳丘林翻身下马,走到齐少宣的身前,躬身将其扶起后,对他抱拳道:“本帅替河西卫,以及数十万河西百姓谢谢齐大当家的大义!”
原来,这一系列的事件,都要从岳丘林在京城的闹市遇袭受伤开始说起。
那日,在永宁城的西市,岳丘林遇袭受伤,性命危在旦夕。杜宪当机立断,将岳丘林受伤的事情严密封锁,并命人连夜秘密护送他离开京城去檀城的壬虚观,寻找观主渡慈道长治疗。对外,杜宪则宣称岳丘林纯良至孝,为了他的身体早日安康,特至壬虚观吃斋念经,为其祈福祝祷。而那渡慈不愧为化外高人,岳丘林心口所中的暗器,居然真的被他给取了出来,整个过程虽惊险无比,但好在岳丘林的命总算保住了。
在生死边缘徘徊一回,清醒后的岳丘林,看着渡慈道长从他的心口之中取出来的暗器,一根不过寸许长细如发丝的鱼刺,陷入了沉思——这种极其特殊的暗器,对于岳丘林来说并不陌生,许多年之前,他也曾差点伤在此种暗器之下,而当年那名对他施放暗器的人,乃是一名溟火教的教徒。
溟火教诞生于罗南国,亦辉煌于罗南国,曾经几乎全部的罗南国子民都是忠诚的溟火教教徒。罗南国地处大新的南域之南,气候湿热,多奇花异草、山川湖泊,尤其盛产鱼虾,为当地百姓所喜食,鱼骨,亦时常被溟火教教徒用作杀人之暗器。
不过,自罗南国最后一任国主及众皇室成员被庆熙帝所斩杀后,作为罗南国国教,曾经辉煌一时的溟火教也很快跟着销声匿迹了,其教众死的死、散的散,再难觅其踪。但是,这场针对岳丘林的暗杀,却使沉寂许久的溟火教又一次浮出了水面。
岳丘林震惊之余不禁大惑不解——何时,他这个远在河西的骠骑将军,与这帮子邪教徒结上了偌大的梁子呢?
于是,岳丘林了选择了不动声色、将计就计,既然有人希望他死,那么他就继续“重伤昏迷”老老实实躺在壬虚观内“等死”吧。
但其实,在清醒后不久,岳丘林便在壬虚观密会了乔装后偷偷前来探望他的云守正。
岳丘林不仅将常安以性命相托的半幅密信交付给了云守正,而且将自己被溟火教教徒刺杀的事情也告之了云守正。对于溟火教和罗南国,云守正要比岳丘林有更深刻的了解,不仅仅因为云守正是卫戍将军,更主要的是他的夫人弥萝,既曾经是罗南国的公主,也曾经是溟火教的教徒。
果然,当云守正得知这一消息后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的情绪。
罗南国灭,皇室成员尽皆被杀,除了云守正的夫人弥萝外,就只有老国王的幼弟扎仑逃过了一劫,远遁至了西川国。大新在罗南设城之后,为了安抚当地的百姓,王建特意三次遣使远赴西川国,最终将扎仑请了回来。其后,朝廷不仅授予扎仑靖安王的称号,还将原本的罗南皇宫修缮后赐给他作为府邸。表面上,扎仑对于大新朝的优待感恩戴德,曾多次入京觐见庆熙帝,不仅屡屡痛斥其兄当年的叛乱行为,痛哭流涕表示效忠大新朝廷、效忠庆熙帝,而且立誓要用自己的后半生去教化罗南百姓,使他们永沐大新的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