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昊已经潜伏在齐氏商行货仓外的隐蔽处,偷偷观察了两天一夜,直觉告诉他,仓库里的货物肯定有问题,那一个个酒坛中所装之物绝非酒水那么简单。
通过前些日子的相处,崔昊自认为已将齐少宣的为人了解的很清楚了,就连他被河西卫以通敌罪抓捕入狱,崔昊依旧愿意相信他的清白,并且心甘情愿为之奔走。
但如今残酷的现实却狠狠击碎了崔昊原本的认知,因为出狱后的齐少宣竟开始自甘堕落,居然与杜季智这种“纨绔、败类”亲密为伍、狼狈为奸!这实在是让正直的崔昊无法接受。因此,他一边继续配合河西卫追查着康卓的下落,一边时刻注意着杜季智和齐少宣的动向,现在的他对于此二人正在进行的这桩买卖的合法性有着充分的怀疑。
夜幕降临之时,崔昊换上了夜行衣、遮住了面容,利用云钩利落地攀上了仓库的屋顶。透过屋顶上细微的缝隙,崔昊没有看到一丝光亮透出,也听不到任何人声传出,但是,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崔昊是亲眼看到有几十名搬货的伙计进了货仓的,直到现在,他也没见到有人出来,这就更加重了他对货仓中所藏货物的怀疑。
经过半晌的屋顶观察,确定货仓中的确无人的崔昊随即翻身而下,站在仓门外对着笨重的铜锁一阵捣鼓,少顷铜锁被打开,崔昊顺利摸进了货仓。
当火折子点亮的瞬间,崔昊顿时被被眼前的情形给惊住了,只见偌大的货仓竟然空无一物,那一个又一个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搬进来的酒坛子,这会子居然全都凭空消失不见了!
崔昊揉了揉双眼,不死心地在仓库内走了一圈,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间货仓肯定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钧城多暗道,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于是,崔昊开始在货仓内四下搜索寻找暗道的入口。不一会儿,靠近货仓西墙的一方颜色和形状明显有异的青石地砖,引起了崔昊的注意。当崔昊举着火折子走到地砖旁,俯下身准备好好查探一番之时,他的脚下忽然一空,身体便开始不由自主地下坠,片刻的懵怔后,他发现自己果然落入了一条幽深的暗道中,而齐少宣和杜季智,就站在他的不远处,正神情各异地望着他。
相对于崔昊的惊慌失措、如临大敌,面对突然“从天而降”的崔昊,齐、杜二人却表现的很是淡定。
齐少宣仍是惯常的清冷,手拿折扇的杜季智则是气定神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崔昊,显然,崔昊的出现分明就是在两人的预料之内,或者说,他们早就发现了崔昊,只是故意在等待他的自投罗网。
“崔捕头,别来无恙啊?”杜季智笑着同崔昊打招呼道:“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过,既然来了,可就不容易走了。”
面对杜季智的威胁,崔昊登时就紧张到嗓子眼发干、身子发紧,不过,在看到暗道深处那些正在忙碌着的影影绰绰的身影后,崔昊还是鼓足勇气、硬着头皮在杜季智和齐少宣的面前高高举起了他的捕头令牌,大义凛然、义正言辞道:“我以钧城城尉衙门总捕头的名义,要求检查你们的货物!”
“齐大当家的,”杜季智故作惊讶地转头看向齐少宣,“崔捕头这分明是在怀疑你我行不轨之事啊。”
齐少宣上前一步,冷冷地盯着崔昊,沉声道:“崔捕头,请慎言,请慎重!”
齐少宣的威胁,使得崔昊陡然生出了强烈的怒火,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对准齐少宣厉声叱道:“査缉不法,实乃崔某的职责,还请二位行个方便,否则,就莫怪崔某无礼开罪了。”
“崔捕头,你还真真是一根筋。”杜季智摊开双手,状似无奈地对齐少宣道:“齐大当家的,既然崔捕头是冲着咱们的货来的,那你,就看着办吧。”
言毕,杜季智默默后退几步,走到了罗钊的身后,为齐少宣和崔昊让出了足够的空间。
齐少宣虽面无表情但握着桑梓剑的右手却青筋毕露,看向崔昊的目光亦闪过一丝无奈的狠戾,尽管崔昊非常无辜,但事到如今,在杜季智步步紧逼之下他已无路可退。
“齐少宣,你、你真的要杀我?”望着齐少宣手中缓缓出鞘的利剑,崔昊忿忿地质问他道。
“崔捕头,对不起了。”说完,齐少宣便手持佩剑,一个飞旋欺身至崔昊的身侧。
躲闪中,崔昊急忙提刀格挡着齐少宣凌厉的攻势。
“齐少宣,你如今真的是疯魔了吗?幸亏萧姑娘已经离开钧城了,否则,她定会对现在的你万分不齿!”
听到崔昊提萧铃儿,齐少宣眼中的戾气更甚,剑势也愈发狠辣,一时之间,崔昊被逼的几乎没了招架之力。
在场外冷眼观战的罗钊,凑到杜季智的耳边,低头轻声道:“主子,看来,齐少宣真的动杀心了。”
杜季智闲适地摇着折扇,下意识地摸了摸没了左耳的“左耳”,轻扬唇角冷笑道:“齐大当家的是清风霁月的君子,怎么可能杀害朝廷命官呢?”
然而,杜季智的话音还未落,齐少宣的剑就已经抵到了崔昊的胸前,在崔昊极度震恐的眼神中,长剑刺破了他的皮肤,深深没入了他的身体,并穿透了他的胸腔。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之后,崔昊缓缓垂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被深埋于他胸肋间的冰冷剑柄和胸口那抹刺目的嫣红,之后,他无比艰难地抬起头,猛地伸手抓住了齐少宣的衣角,他想对齐少宣说些什么,可是,他的嘴巴甫一张开,便有大量的鲜血喷将而出,下一瞬,他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陷入了永远的黑暗之中。
齐少宣毫不留情地推开崔昊,将他摔在了自己脚下,并从他的身体内缓缓拔出了漫着累累血丝的桑梓剑,转回身,冷冷地看向杜季智。此时的齐少宣身上、脸上,满是崔昊的鲜血,在昏暗闪烁的油灯映衬下,显出一种别样的惊悚。
虽然对这样的结局已有所预料,但杜季智还是被结结实实骇了一跳,不过更让他惊悚的却是齐少宣接下来的话。
“把他沉潭了吧。”
沉潭,顾名思义,就是将人塞进装了石块的竹笼内,沉入水底,经过鱼虾的啃噬,最后尸骨无存。
杜季智明白什么是沉潭,也知道这是将一个人毁尸灭迹的绝佳办法,可是,他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从齐少宣的嘴里听到这到这样的一句话。
直到齐少宣都走远了,杜季智方才嫌恶地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崔昊,像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捂着鼻子吩咐罗钊道:“听到没,就按照齐大当家说的办,派两个人,把他给沉潭了吧。”
月黑风高杀人夜,两名精壮的男子将载着竹笼的马车,赶到了拴马镇南郊外的一处罕有人至的深潭边。
马车停稳后,两名男子吃力地将塞着崔昊尸首和一块大石头的竹笼给抬下了马车,卯足气力,猛地抛扔到了深潭里。听着竹笼入水时发出的沉闷的“噗通”声,二人举着灯笼,在水潭边等了一会儿,见竹笼没有再浮出水面,便放心地迅速上马匆匆离去。
然而,就在深潭下,在那两名男子看不到的暗黑中,虎子正带着三名手下拖着竹笼,小心翼翼地往深潭的另一侧潜游着。待两名壮汉驾着马车彻底走远后,虎子等四人也拉着竹笼慢慢游到了对岸的水潭之上。
来不及喘息,四人将绑在脚踝上的匕首解了下来,对着结实的竹笼一阵砍割后,小心地把崔昊从竹笼中抬了出来。
“你们俩赶快去找些干柴生火,另外,注意警戒,防止他们再杀个回马枪。”虎子嘱咐两名手下道。
两名手下依令行事,而虎子在另一名手下的帮助下,三两下就利落地脱掉了崔昊的湿衣服,并将绑在自己脚踝上的一个油纸包打开,把里面黑乎乎的药粉,尽数倒在了崔昊被利剑刺伤的前胸和后背上。
在绑扎好崔昊的伤口之后,虎子便紧张地抓起了崔昊的左手手腕,探摸起了他的脉搏。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崔昊死灰般的经脉居然有了若有若无、极其微弱的跳动,虎子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待崔昊的经脉跳动稍微有力一点后,虎子又拿起一个拇指粗细的瓷瓶,捏开崔昊的嘴巴,把瓷瓶内绿色的小药丸通通倒进了他的嘴里。就着一口清凉的潭水,仍旧没有意识的崔昊居然咽下了所有的药丸。
“虎子哥?他、他这算是活过来了吗?”一直在帮虎子照顾崔昊的那名男子,不可思议地问道。
“嗯,活过来了。”虎子擦了擦额上不知不觉早已汹涌的汗珠,说道。
此时的虎子,对齐少宣的崇敬之心已经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能让死人复生,除了神仙之外,大概就只有齐少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