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遇安的车轮碾过星光路积水的地面，溅起一片破碎的霓虹倒影。
市中心的地铁站像一头吞吐人潮的巨兽，LEd大屏在雨幕中不断变换着广告画面，刺眼的光斑打在每个人脸上。隋遇安降下车窗，雨水立刻斜扫进来，打湿了他的袖口。他眯着眼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穿行而过的行人撑着黑伞，遮住了他的视线。
“言若！”他的喊声淹没在街头艺人刺耳的电吉他声里。
红灯亮起，他不得不停下车。对面商场的巨型屏幕上正在播放某品牌洗发水的广告，模特的笑容完美得令人心慌。
绿灯亮了，隋遇安猛打方向盘，在星光路地铁站前甩出一个急刹。
。。。
记忆像一坛发酵的酒，在胸腔深处泛起绵密的刺痛。
隋遇安想起那个夜晚，言若醉得站不稳，整个人软绵绵地栽进他怀里。她的脸颊贴在他颈窝，滚烫的温度透过衬衫灼烧皮肤，带着酒精的甜香和泪水的咸涩。伴娘服的蕾丝蹭得他下巴发痒，发丝间飘着柑橘洗发水的味道，混着红酒的气息，酿成独属于她的味道。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任她在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言若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领，指节偶尔擦过喉结，像羽毛撩过最敏感的神经。后半夜她频繁起来呕吐，他整晚都用湿毛巾轻轻擦拭着她的嘴角，看着她睫毛投下颤动的阴影。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靠得这样近，近到能数清她呼吸时鼻翼翕动的频率，近到能听见她梦里含糊的呓语。
凌晨三点时，她突然哭起来，温热的眼泪湿透他胸前的衣料。他僵着不敢动，任那潮湿的温度一直渗到心口。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允许自己用手指梳进她的长发。
那个醉酒夜的温度，比他此前所有清醒的人生都要真实。
。。。
雨越下越大，车窗上的水痕扭曲了整个世界。隋遇安死死盯着地铁站出口，直到视线模糊。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正走向马路中央那盏坏掉的红绿灯。。。
整条街道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坏掉的红绿灯在风中摇晃，电路短路的火花偶尔迸溅，在黑暗中闪烁几下，又归于沉寂。言若赤着脚，摇摇晃晃地站在斑马线中央，身上的裙子被雨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她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睫毛上挂着水珠，视线因酒精而涣散，却仍固执地望向马路对面——她恍惚中看到那里站着穿着校服的江哲羽，酒精让记忆和现实糊成一片，连刺眼的远光灯都变得温柔起来。
突然，刺眼的远光灯撕裂雨幕。
一辆黑色轿车从右侧疾驰而来，轮胎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如同死神的镰刀。司机显然没料到深夜的雨中会有人闯红灯，慌忙踩下刹车，但湿滑的路面让车子失控般向前滑去。
“言若——！”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穿透雨声。
隋遇安的白色轿车从对面车道猛地冲出，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没有丝毫犹豫，方向盘猛地打满，车身横甩，以近乎自杀的角度撞向黑色轿车的侧面。
“轰——！”
金属撞击的巨响震耳欲聋。两辆车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扭曲变形，安全气囊爆开的瞬间，隋遇安的胸口狠狠撞上方向盘，肋骨断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玻璃碎片飞溅，划破他的脸颊，温热的血顺着下颌滴落。
黑色轿车被撞得偏离轨道，斜斜地滑向路边，最终撞上护栏停下。而隋遇安的车则旋转着冲上人行道，车头狠狠撞进一家关闭的店铺橱窗，碎裂的玻璃如雪花般洒落。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秒。
言若呆立在原地，酒精带来的混沌被恐惧瞬间击碎。她踉跄着跑向那辆变形的轿车，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车头已经彻底变形，挡风玻璃碎裂成蛛网状，隋遇安被卡在驾驶座上，额角的鲜血顺着太阳穴流下，染红了半边脸。
“隋遇安！”她颤抖着去拉车门，但变形的金属纹丝不动。
隋遇安缓缓睁开眼，视线因失血而模糊，但他还是认出了她。他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染红了唇角和下巴。
“。。。没事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你。。。没事了。”
言若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得几乎灼伤皮肤。她拼命摇头，指甲抠进变形的车门缝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支离破碎。
隋遇安艰难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血渍蹭在她的皮肤上，像一抹擦不掉的印记。
“那天。。。”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却还是固执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我陪了。。。你一晚上，是我。。。这辈子。。。最开心。。。”
他的话音未落，瞳孔却开始涣散。远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交织，红蓝闪烁的灯光穿透雨幕，将这场惨烈的告白映照得如同梦境。
言若死死抓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逐渐流逝的生命。
“不要。。。不要。。。”她尖叫着。
但隋遇安已经听不到了。
他的手指从她掌心滑落，垂在血泊中，再无声息。
。。。
当中控屏出现“若若”两个字的时候，江哲羽的指尖在方向盘上微微一顿。
他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江哲羽。。。”言若的呼吸破碎得不成调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我。。。这次，好像闯大祸了。。。”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刺耳的警笛声，还有人群嘈杂的议论声。江哲羽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路面擦出尖锐的声响。
“你在哪？”他声音骤然冷沉。
电话那头，言若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像是快要窒息：\"星光路口。。。\"她的牙齿在打颤，咯咯作响，“血。。。好多血。。。”
江哲羽的瞳孔骤然紧缩，方向盘猛地打满，轮胎在路面擦出尖锐的声响。他直接逆行掉头，后车愤怒的喇叭声被他完全无视。
电话那头传来她压抑的啜泣声，像是整个人被恐惧撕成了碎片。江哲羽的油门直接踩到底，仪表盘指针飙到极限。
他的声音却冷静得近乎残忍：“待在原地别动。”眼底却烧着骇人的怒火，“我马上到。”
电话突然传来一阵杂音，接着是言若崩溃的尖叫：“别碰我！快救他！”
“若若？！”
通话戛然而止。
江哲羽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仪表盘指针疯狂右摆。挡风玻璃上倒映出他狰狞的表情，那是野兽守护领地时才有的暴怒。
远处，星光路口的红蓝警灯已经隐约可见。
。。。
抢救室里惨白的灯光像一层霜，覆盖在每一寸冰冷的金属器械上。空气凝固成胶状，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凉的凝胶。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混合着隐约的铁锈味，在鼻腔里凝成无形的刀。沾血的纱布散落在手术台边，一团团暗红在纯白底色上绽开，像凋零的彼岸花。
言若像一个被暴雨淋湿的瓷偶，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发梢还在滴水，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滑入锁骨凹陷处，在那里积成一小片冰凉的水洼。她的皮肤在急救室惨白的灯光下几乎透明，淡青色的血管在太阳穴附近微微跳动。
哭花的眼妆在下眼睑晕开一片灰霾，睫毛膏结块，让原本就浓密的睫毛显得更加沉重。唇膏早已斑驳，只剩下唇纹里残留的暗红色，像干涸的血迹。鼻尖和眼眶泛着不自然的红，不是妆容，而是痛哭后的痕迹。
江哲羽的西装外套裹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过大的尺寸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袖口垂下来盖住她半截手掌，只露出指尖——那上面还沾着已经氧化变暗的血迹，甲缘的皮肤被她自己咬得参差不齐。
她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不是寒冷，而是神经质的颤栗。每一次呼吸都带动锁骨突兀地起伏，让人想起被浪涛抛上岸的鱼。耳垂上的流苏耳环不知何时掉了一只，剩下的那只歪斜地挂着，随着她的颤抖摇晃出细碎的光晕。
原本清亮的瞳孔此刻涣散失焦，倒映着急救室门口不断跳转的红灯。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这点疼痛根本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耳边是心电监护仪隔着墙壁传来的单调长音，每一声都像钝刀在凌迟神经。
远处，江哲羽背对着她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昂贵的皮鞋碾着地板上不知谁遗落的药片包装，碾碎成苍白的粉末。
“言若！”
“到底是怎么回事？！”吴迪诺的尖叫声刺破医院走廊的死寂。她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黏在泪痕交错的脸上，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踉跄的节奏
江哲羽挂掉电话，身形一晃便挡在言若面前，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我说得很清楚，交通肇事认定书已经下来了。隋遇安全责，言若只是目击者。”
言若猛地抬头，江哲羽挺拔的后背填满她的视野，衣服面料上还沾着雨夜的水汽。
“目击者？”吴迪诺突然笑了，眼泪却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她歪头越过江哲羽的肩膀，伸手指向言若：\"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遇安不是去找你的？\"
言若的嘴唇刚颤了颤，江哲羽已经冷笑着截断话头：“不管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都改变不了他醉驾闯红灯的事实。”
“轰——”
抢救室的门突然洞开。吴迪诺像离弦的箭扑过去，却在听到心电图终止的长音时骤然僵住。隋遇安的母亲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像块破布般瘫软在地，手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言若的世界突然失去颜色，她缓缓阖上眼皮，黑暗中浮现出最后一帧画面：隋遇安的血从变形的车门缝隙渗出，在雨水中蜿蜒成一条猩红的小溪，最终漫过她染血的脚尖。
“走！”
江哲羽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像一记冰凉的审判。言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攥着手腕粗暴地拽起，指甲在她皮肤上留下几道苍白的压痕。
回到公寓时，言若像个游魂般跟在他身后。当她机械地迈向客厅时，江哲羽突然横臂拦住，小臂肌肉绷紧的线条像道铁栅栏。
“去洗干净，”江哲羽的声音冷漠的近乎残忍，“别让别的男人的血，把我的地方弄脏。”
“你到底是不是人？”言若猛地抬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为了救我——”
“这件事与你无关！”江哲羽突然逼近，食指狠狠戳在她锁骨上，“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
“怎么可能？”言若的声音越来越轻，“当没事发生过？”
他骤然掐住她的下巴，拇指碾过她脸颊上干涸的血迹——那是隋遇安最后一刻捧着她的脸时留下的。
“隋遇安，可真够狠的。”他忽然低笑，气息喷在她颤抖的唇上。
“你什么意思？”言若一脸困惑。
“用一条命，”江哲羽缓缓松开钳制，指腹摩挲着她下颌泛红的痕迹，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完成的艺术品，“换一个永生难忘的位置。”
言若瞳孔骤缩，踉跄着后退半步撞上玄关的玻璃柜。水晶摆件在震动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如同她此刻碎裂的理智：“你疯了吗？这种时候还在计较这些？”
江哲羽忽然低笑出声，修长的手指滑过她泪痕未干的脸颊：“不然呢？”他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难道要我关心那个混血男模是怎么搂着你的腰，在酒吧跳贴面舞的？”
“查我？”她轻轻笑出声，眼底闪烁着病态的光，“以后还会有更多惊喜等着你。”
江哲羽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你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