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西晋年间,天下初定,一片祥和景象。在河间府这座繁华的府城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城南住着一户人家,家里有个后生,名叫李维。
李维这名字,听着文气,人却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靠着在码头上扛包、做点木工活儿,母子俩的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却也安稳。李维为人忠厚,手脚勤快,长得是浓眉大眼,身板结实,是街坊邻里公认的好青年。
说来也巧,与李维家隔着一条街的,是城里颇有名气的苏裁缝家。苏家有个独生女,名叫月娘。这月姑娘,真是应了她的名字,容貌如月,清丽脱俗,一双眼睛像是含着秋水,笑起来嘴角边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她不仅人长得美,还学得一手好针线,绣出的花儿能引来蝴蝶。
李维和月娘,从小就在一条巷子里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李维去河边给母亲洗衣,总会顺便帮月娘家把水缸挑满;月娘做了什么好吃的点心,也总会偷偷给李维留一份。俩人的情意,就像春天里悄悄发芽的柳枝,街坊们看在眼里,都笑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两人十八岁那年,苏裁缝看着李维这小伙子实在可靠,便欣然应允了这门亲事,只等来年开春,就给两个孩子办喜事。
李维心里乐开了花,干活更有劲了。他盘算着,多攒些银钱,好让月娘过门后能戴上一支像样的银箦,让母亲能吃上几顿好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年秋天,一纸征兵令从京城传到了河间府,要征召府城内的青壮年去边境戍守。李维作为身强力壮的男丁,自然榜上有名。
临行前夜,月光如水。李维来到苏家后院,月娘早已等在那里。她的眼圈红红的,将一个亲手缝制的香囊递到李维手中,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一对鸳鸯。“李维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维紧紧握住她的手,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月娘,你放心,我李维对天发誓,一定活着回来娶你!你等我!”
就这样,李维一步三回头地告别了母亲和心上人,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开赴了遥远的边疆。边关的日子苦寒异常,黄沙漫天,战事频仍。每当夜深人静,李维都会拿出那个绣着鸳鸯的香囊,闻着上面淡淡的草药香,仿佛就能感受到月娘的陪伴。他把对月娘的思念化作战场上的勇气,奋勇杀敌,屡立战功,只为了能早日功成,荣归故里。
这一等,就是整整五年。
五年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对于在府城里苦等的月娘来说,这五年漫长得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她每天都习惯性地走到巷子口,朝着城门的方向眺望,从春花烂漫望到冬雪皑皑,望穿了秋水,也望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起初,苏裁缝夫妇还时常安慰女儿,说李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可一年又一年过去,边疆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凶险,说战事惨烈,伤亡惨重。城里和李维一同参军的几个年轻人,有两个家里已经收到了阵亡的文书。苏裁缝夫妇的心,也一天比一天凉。
他们开始劝月娘:“闺女啊,别等了。李维要是还活着,怎么会连一封信都没有?你总不能这么耗尽自己的青春啊!”
月娘只是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不,爹,娘,李维哥答应过我的,他会回来的。”
看着女儿日渐憔悴,容颜黯淡,苏裁缝夫妇是又心疼又着急。就在这时,城北的富商钱员外托了媒人上门提亲。这钱家家财万贯,铺子开了好几家,只是独子钱公子自幼体弱,人有些木讷寡言。苏裁缝夫妇寻思着,女儿嫁过去,一辈子吃穿不愁,总比这么不明不白地苦等要强。
他们开始给月娘吹风,月娘死活不同意。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那时就是压在头顶的天。苏裁缝夫妇铁了心,收了钱家丰厚的聘礼,硬是把婚期定了下来。
出嫁那天,满城喜庆的锣鼓声,在月娘听来却无比刺耳。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气,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她被塞进花轿,抬到了钱家。
拜了堂,入了洞房。月娘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丈夫,心里像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她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三天下来,人就瘦得脱了形。
第四天早上,钱家的丫鬟推门进来,发现月娘已经没了气息。她穿着那身刺眼的大红嫁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还挂着两行冰冷的泪痕。她这是心死了,魂也就跟着走了。
钱家出了这等事,觉得晦气不堪,草草地用一口薄棺材,将月娘埋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再说李维,他在边疆九死一生,终于盼来了换防返乡的日子。他揣着几年积攒的军饷和朝廷的赏赐,一路归心似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娶月娘!
当他风尘仆仆地回到河间府,看到的却是苏家大门上贴着的白纸和灯笼。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冲进院子,苏裁缝夫妇看到他,先是惊愕,继而老泪纵横,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李维听完,如遭五雷轰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他不敢相信,自己拼了命想要守护的姑娘,竟然已经香消玉殒。他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奔向城外的乱葬岗。
凭着记忆,他找到了那个新堆起的土坟。秋风吹过,荒草萋萋,显得格外凄凉。李维跪在坟前,泪如雨下,他用拳头狠狠地砸着地面,哭喊着月娘的名字,声音嘶哑,闻者心碎。“月娘!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啊!你说过要等我的!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他哭了一天一夜,直到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最后,他擦干眼泪,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他对着坟头说道:“月娘,活着我不能娶你,死了,我也要把你带回家。我们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说罢,他找来石块和木棍,开始疯狂地挖坟。泥土和石块磨破了他的双手,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周围的乡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说他想妻子想疯了,纷纷摇头叹息。
不知挖了多久,棺木终于露了出来。李维用尽全身力气撬开棺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月光下,他看到月娘静静地躺在里面,面容虽有些苍白,却像睡着了一样。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最后一次抚摸她的脸颊。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月娘皮肤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而不是想象中的冰冷。
李维愣住了,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把耳朵贴近月娘的鼻尖,竟然听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吸!
“还活着!月娘还活着!”李维欣喜若狂,也顾不得多想,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将月娘紧紧裹住,小心翼翼地抱出棺材,背在自己身上,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赶。
回到家,李维的母亲看到儿子背回一个“死人”,吓得魂飞魄散。听完李维语无伦次的解释,才惊疑不定地一起帮忙。他们用热汤给月娘擦拭身体,一点点地灌下米汤。奇迹般地,到了半夜,月娘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看到守在床边的李维,虚弱地问:“我……这是在哪儿?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李维握住她的手,泪流满面:“你没死,月娘,你活过来了!是我,我回来了!”
这件事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整个河间府。月娘死而复生的消息,成了街头巷尾最大的奇闻。钱家自然也听说了,钱员外气得吹胡子瞪眼,立刻带着家丁上门要人。
“李维!你好大的胆子!我钱家的媳妇,你凭什么从坟里刨出来就占为己有?快把人还给我!”钱员外指着李维的鼻子骂道。
李维将月娘护在身后,寸步不让:“她不是你家的媳妇!她是我李维未过门的妻子!她若不是心念我,又怎么会死而复生?”
两家人争执不下,只好闹上了公堂。府城里的县官听了这桩奇案,也是挠破了头。一边是明媒正娶、拜了天地的丈夫,一边是让死者复生的“前未婚夫”,这案子该怎么判?他审了几天,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好上报给郡守。
郡守同样觉得此事棘手,超出了常理范畴,于是又层层上报,最后送到了京城,由掌管刑法的廷尉来定夺。
廷尉大人看完整个案情的卷宗,也深感惊奇。他升堂传唤了所有相关人员,包括李维、月娘、钱员外和双方的证人。大堂之上,月娘哭着诉说了自己对李维的思念和被迫嫁人的悲愤,李维则讲述了自己挖坟背尸、发现月娘尚有气息的经过。
廷尉大人沉思良久,最后一拍惊堂木,朗声说道:“此案虽奇,却并非无理可循。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李维与月娘,情深义重,虽因战乱和世俗所阻,但其心不渝。李维归家,得知爱人死讯,悲痛欲绝,挖坟背尸,此乃情之至深;月娘被迫改嫁,郁郁而终,其魂魄不散,竟因李维归来而复生,此乃感之至切!天地神明,亦为真情所动,方有此死而复生之奇迹。可见,月娘之命,乃李维之诚心所救,其身其心,早已归属于李维。钱家虽有婚约,却无夫妻之实,更无此等感天动地之情。故本官判决:月娘仍归李维,即刻完婚,以成全这段千古佳话!”
此判决一出,满堂皆惊,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钱员外目瞪口呆,却也无话可说。
就这样,在官府的做主下,李维和月娘这对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恋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他们的婚礼办得简单而隆重,整个河间府的人都来祝贺,为他们忠贞不渝的爱情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