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东的昌都,山峦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怒江像一条暴躁的青龙,在山谷间咆哮。这地方天高云淡,民风彪悍,土司的权柄就像山顶的积雪,又冷又硬。土司手下有个铁匠,名叫扎西,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手艺人。他的胳膊像老树的根,一锤子下去,火星能溅出三尺远。
扎西最近接了个大活儿——为土司打造一把新的佩刀。土司的要求很苛刻:刀身要像新月的弧度,寒光要能映出人影,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扎西不敢怠慢,他把炉火烧得比太阳还旺,风箱拉得像老虎在喘气。
这天夜里,扎西正在熔炉前忙碌,汗水混着煤灰,在他脸上画出一道道黑沟。突然,天空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紧接着“咔嚓”一声巨雷,仿佛要把天劈个窟窿。扎西吓了一跳,手里的铁钳都差点掉进炉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颗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尖叫着从天上砸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他那熊熊燃烧的熔炉里!
“我的炉子!”扎西心疼得直咧嘴。
那火球掉进炉里,非但没把铁水溅出来,反而“嗤”的一声,像是被铁水吞了。炉火猛地蹿起一丈多高,颜色也从橘红变成了诡异的幽蓝。扎西壮着胆子凑过去,只见翻滚的铁水中央,有块拳头大小的黑疙瘩,正静静地躺着。它通体漆黑,表面却不像生铁那样粗糙,反而像被打磨过的黑玉,隐隐透着光。更奇怪的是,它周围那上千度的铁水,似乎都对它避之不及。
扎西好奇心大起,等铁水稍微冷却,他用长铁钳小心翼翼地把那黑疙瘩夹了出来。这东西一出炉,周围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可把它放在铁砧上,扎西又惊得倒退一步——那黑疙瘩竟然在微微发热,像一块揣在怀里捂了半天的暖玉。
“邪门了。”扎西嘟囔着,但手艺人见到新奇材料,总忍不住想试试。他把它敲了敲,声音清脆,不像凡铁。他把它磨了磨,竟然比他最好的金刚砂还要坚硬。最神奇的是,把它放在水里,水不会沸腾,但整盆水都变得温温的,喝一口,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暖到肚子里。
扎西心里犯嘀咕,这东西莫不是什么天材地宝?他没敢声张,把这块神秘的黑色陨石藏在了自己的床底下。
白天,扎西照常打铁,只是心里总惦记着那块石头。到了晚上,怪事就来了。
那块黑色的陨石,一到深夜,就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如同月光一样的清辉。扎西睡不着,就躺在床上盯着它看。到了半夜,那光越来越亮,整个屋子都被照得如同白昼。扎西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就在这时,那团光从床底下飘了出来,在屋子中央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光影渐渐凝实,最后,一个穿着古朴黑衣的少年出现在扎西面前。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皮肤白得像雪,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和惊恐。他赤着脚,悬浮在半空中,茫然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屋子。
扎西吓得魂飞魄散,抄起枕边的铁锤就吼道:“你……你是什么人?是鬼是妖?”
那少年被他一吼,吓得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说:“大叔,你别怕,我不是鬼,也不是妖。”
“那你是什么?怎么半夜从我家石头里钻出来的?”扎西握紧了锤子,壮着胆子问。
少年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忧伤:“我……我是天上的流星。我们每一个星辰,都有自己的精魄。那天,我正和同伴们在天河里玩耍,没想到被一道天雷劈中,就……就这么掉下来了。我的魂魄和肉身都碎了,只有这一点最本源的精魄,附在了我陨落的身体上,变成了您看到的那块黑石头。”
扎西听得目瞪口呆,他活了半辈子,只听过神仙鬼怪的故事,没想到活生生的“神仙”就站在他面前。他上下打量着少年,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扎西的心肠软了下来,把铁锤放回了枕边。
“这么说,你就是那块会发热的石头?”
少年点点头:“是的。白天我的力量弱,只能化作石头。晚上月华升起,我才能凝聚成形。大叔,是你救了我。没有你的熔炉,我的精魄早就被凡间的污浊之气侵蚀了。”
扎西挠了挠头,他一个粗人,哪里懂得什么精魄污浊。他只知道,这少年看着可怜。他说:“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在天上,我们都按星轨和位置互相称呼。您就叫我……阿星吧。”
“阿星,好名字。”扎西笑了,“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我的床底下吧?”
阿星的眼圈红了:“我不知道。我回不了天上了,天雷已经斩断了我的归路。现在我力量微弱,风一吹就可能散掉。”
扎西看着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星少年”,心里一酸,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儿子。他一拍大腿:“行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待在我这儿。白天你当石头,晚上出来,我给你讲人间的故事。我这铁匠铺,烟火气重,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来,正好能护着你。”
阿星又惊又喜,对着扎西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叔!”
从此,扎西的铁匠铺里就多了一个秘密。白天,扎西打着铁,嘴里哼着山歌,偶尔会跟铁砧旁边那块黑石头说几句话。晚上,阿星就会出来,听扎西讲人间的趣事。扎西讲他怎么用三天三夜打出一把好刀,讲山里的猎人如何和雪豹搏斗,讲镇上哪个姑娘的糌粑做得最好。阿星则给扎西讲天上的故事,讲天河里的水有多清澈,讲北斗七星像一把勺子,讲月亮上的嫦娥有多孤单。
一人一“星”,竟成了忘年交。
扎西发现,自从有了阿星,他的手艺好像也变得神奇了。阿星虽然不懂打铁,但他天生就懂火。他会告诉扎西,什么时候的火焰最纯粹,什么时候的钢水最坚韧。在阿星的指点下,扎西打出的铁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那把为土司打造的弯刀,更是达到了他人生的巅峰。刀成之日,刀身如一泓秋水,刀刃泛着淡淡的蓝光,据说那是吸收了阿星身上星辰之气的缘故。
土司拿到刀,龙颜大悦,重重赏了扎西。扎西用赏钱买了许多好吃的,晚上和阿星一起分享。
然而,好景不长。土司是个贪婪的人,他拿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越看越喜欢,越想越觉得蹊跷。他把扎西叫去,盘问他是用什么神铁打出了这样的宝剑。
扎西是个老实人,但他知道阿星的秘密关系重大,他支支吾吾地说,是偶然得到了一块天外陨铁。
土司的眼睛亮了:“天外陨铁?好东西!那块陨铁呢?拿出来,本土司要亲自看看!”
扎西心里咯噔一下,连连摆手:“大人,那……那块石头已经用完了,被我……我给扔了。”
“扔了?”土司的脸沉了下来,“这么好的东西,你敢扔?我看你是想私吞吧!来人,给我搜!”
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冲进扎西的铁匠铺,翻箱倒柜。扎西急得满头大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床底下,那块黑色的陨石正静静地躺着,仿佛能感受到主人的紧张,散发出一阵阵温热。
幸好,家丁们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些破铜烂铁,没发现那块特殊的石头。土司不信,但暂时也找不到证据,便恶狠狠地警告扎西:“扎西,我限你三天之内,把那块陨铁交出来!否则,我就让你尝尝土司大牢的滋味!”
扎西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晚上,阿星化作人形,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问清了缘由。
阿星沉默了许久,眼神里满是愧疚:“大叔,对不起,是我给你惹来了麻烦。”
扎西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是那土司太贪心。你别怕,我明天就收拾东西,我们离开昌都,去别的地方。”
阿星却摇了摇头,他望着窗外的夜空,轻声说:“不行。土司的权势太大,我们跑不掉的。而且,我连累了你,不能让你为了我背井离乡。大叔,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看着你出事。”
扎西急了:“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把我这块宝贝石头交出去吧?交出去,你可就没了!”
阿星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大叔,你忘了,我是流星。流星划过天际,虽然短暂,但也能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土司要的是宝物,那我就给他一场‘天降祥瑞’。”
他把一个计划告诉了扎西,扎西听得将信将疑,但看着阿星认真的脸,他还是点了点头。
第三天,土司带着人马再次包围了铁匠铺。扎西知道躲不过去了,他捧着那块黑色的陨石,走了出去。
“土司大人,石头在这里。”扎西的声音有些沙哑。
土司一见那块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黑石头,眼睛都直了,一把抢了过去。果然是神物!他哈哈大笑:“扎西,算你识相!本土司就饶了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石头突然爆发出万丈光芒,比太阳还要刺眼。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光芒之中,阿星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空灵而威严:
“凡人土司,贪婪无度!吾乃天界巡星之官,奉天帝之命,下凡察访人间善恶。此‘星辰之核’乃吾信物,本欲赐予有德之匠,以彰其功。你竟敢强取豪夺,触犯天条!”
众人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倒在地。土司也吓得手一松,那块石头悬浮在半空,光芒中,一个威严的神影若隐若现。
“念你初犯,上天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阿星的声音继续传来,“从今往后,你要善待百姓,轻徭薄赋,昌都若能风调雨顺,百姓安乐,三年之后,‘星辰之核’自会回归天庭。若你依旧倒行逆施,天雷必将降临,让你和你的城堡化为灰烬!”
话音一落,光芒骤然收回,那块黑色的陨石“嗖”的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了远方的雪山之巅,消失不见了。
土司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虽然贪婪,但也怕天打雷劈。从那天起,土司真的变了,他不再横征暴敛,还开仓放粮,帮助穷苦的百姓。昌都的日子,真的慢慢好了起来。
而扎西,则成了土司眼中的“红人”。土司认为他是“有德之匠”,对他敬重有加,再也不敢找他的麻烦。
只是,扎西的铁匠铺里,再也没有那个会发热的黑色陨石,也没有那个在夜里听他讲故事的少年了。
每当夜深人静,扎西都会坐在院子里,望着星空,特别是那道流星划过的方向。他知道,阿星并没有回到天上,他只是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化作一场惊天动地的幻象,保住了自己,也拯救了这座城。他化作了雪山之巅的一块普通石头,或者融入了山间的清风,永远地留在了这片他曾经坠落过的土地上。
扎西再也没有打造出过那样惊世骇俗的宝刀,但他成了昌都最受尊敬的铁匠。他时常对徒弟们说:“打铁,先要炼心。心里有火,打出的刀才有温度;心里有光,打出的铁才能守护一方。”
没人知道,他口中的“火”与“光”,源自一个名叫阿星的流星少年,和那段短暂却温暖的人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