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东晋年间,北方大地饱受战火蹂躏,汉人如风中残烛,纷纷南渡,但也有那么些个犟骨头,偏要守着故土,在深山老林里找块偏僻地方,勉强过活。离长城不远,有一座叫做“忘川岭”的山脉,岭上云雾缭绕,人迹罕至,传说里邪祟横行,寻常百姓都不敢靠近。可在忘川岭深处,却藏着一条奇异的河,当地人私下里都叫它“时川”。
这时川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它不像别的河那样从高往低流,非要从山脚那头,逆着地势,硬生生往山巅上爬。河面看着不大,也就三两人宽,水色却异常清澈,能看见底下光滑的卵石和游弋的小鱼,像一条碧绿的缎带,固执地往高处蜿蜒。更奇的是,这条河似乎连接着时间的两端。老辈人说,若是乘着木舟,顺流而下,就是往未来去;若是逆流而上,那便是往过去回。听起来玄之又玄,可村里偶尔失踪个把人,过个几年突然又冒出来,模样变得跟当年判若两人,有的须发皆白,像个百岁老翁,有的却又成了个懵懂小儿,连自己爹娘都不认得,这就让人不得不信了。
当然,这时川”不是谁都能随便玩的。每次乘舟穿越,无论去未来还是回过去,都会在人的身上留下个叫时痕”的东西。这时痕”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改变了人的生命轨迹。顺流去未来,人会在不知不觉中加速衰老,几年下来,就能老上十岁八岁,精气神也跟着垮掉;而逆流回过去,人则会一点点变回年轻时的模样,皱纹少了,白发没了,甚至可能退回到孩童时代。代价是,无论变老还是变年轻,那都不是真正的返老还童或是青春永驻,身体里会留下一种无法磨灭的印记,叫做时痕”,它让人的生命线变得混乱,活不过第二次变化时的年纪。也就是说,如果你逆流变回了二十岁,那你这辈子最多也就再活二十年,哪怕你原本能活到八十。这种混乱,就是时川”设下的天堑,没人能逃得过。
村里有个铁匠,叫阿川,是个实诚本分的汉子,三十出头,膀大腰圆,脸膛黑红,娶了个温顺贤良的媳妇,叫阿月。两人恩恩爱爱,小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和和美美。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整个村子,阿月不幸染病,高烧不退,药石罔效,眼看就要不行了。阿川心急如焚,抱着阿月,在村子里奔走呼号,求神拜佛,可都无济于事。眼看着阿月那苍白的脸,微弱的呼吸,阿川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他跪在冰冷的地上,对着漫天飞雪,发疯似的哭喊:”老天爷,求求你,让我替她去死吧,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她能活过来!”
他的哭喊声,惊动了深山里的隐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他面前,声音沙哑地说:”年轻人,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是吗?”
阿川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重重地点头:”是!只要能救阿月,我什么都愿意!”
老者眯起眼睛,看了他半天,然后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忘川岭:”那就去寻那条时川吧。逆流而上,回到过去,在瘟疫还没发生之前,改变一切。但记住,逆流而上,会让你变回过去,却也让你带着时痕”,活不过第二次变化时的年纪。你可想好了?”
阿川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他只想救活阿月,他咬着牙,再次点头:”我愿意!”
老者丢给他一张简易的地图,和一艘巴掌大的木舟模型:”顺着地图,找到时川。那木舟模型,到了河边,默念三遍你的愿望,它就会变成能载人的真舟。逆流而上,找到改变命运的关键时刻,然后立刻顺流返回。记住,时间有限,时川会吞噬你的时间,逆流越久,时痕越深,你变回过去的时间也越短。快去快回!”
阿川接过地图和木舟,千恩万谢,然后疯了一样跑回家,把阿月轻轻放在担架上,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忘川岭深处奔去。山路崎岖,寒风刺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他不敢想象失去阿月的后果。
终于,在第三天的黄昏,他看到了那条传说中的时川。河水碧绿,逆流而上,两岸雾气弥漫,宛如仙境。他按照老者的话,默念了三遍愿望,那木舟模型果然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船。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水面上,小船立刻变大,变成了能容纳两人的木舟。他轻轻将阿月抱上船,然后奋力划桨,逆流而上。
河水冰冷刺骨,逆流而上比想象中要艰难得多。阿川使出浑身的力气,划着桨,每划一下,都感觉像是逆着时间之河在拼命。阿月在他怀里,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阿川不敢停,也不敢想别的,只能一个劲地往前划。
也不知道划了多久,划了多远,阿川感觉自己的力气快要耗尽了。他抬头一看,四周的景色突然变了。他看到了年轻的自己,看到了刚成亲时的阿月,看到了他们还没有染上瘟疫的乡亲们。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他回到了过去!
他赶紧调转船头,顺流而下。河水推着船,速度飞快,比逆流时快了不知多少倍。阿川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变轻,变年轻。当他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时,他发现自己真的变回了二十岁时的模样,脸上没有了皱纹,头发乌黑发亮,就连那点白胡子也没了。他赶紧把阿月抱上岸,发现阿月也恢复了健康,脸色红润,呼吸均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阿川喜极而泣,他抱着阿月,在河边跪了下来,对着时川,对着上天,磕了三个响头:”谢谢!谢谢!谢谢!”
他带着阿月,一路狂奔回村子。村子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那场瘟疫从未发生过。阿川和阿月又过上了他们原本平静幸福的生活。阿川更加珍惜阿月,也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时川给的,也是时川夺走的。
只是,阿川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他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岁了,时痕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他每天都会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年轻的脸,心里充满了矛盾和不安。他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害怕自己会突然消失,害怕阿月会再次失去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川和阿月又在一起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阿川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总是看着阿月,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在脑子里。他知道,自己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终于,在一个深秋的夜晚,阿川在睡梦中静静的离开了人世。他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仿佛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重担。阿月哭得肝肠寸断,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会突然离开她。她守着阿川的遗体,守着那份无解的谜团,直到生命的尽头。
阿川的故事在村子里流传了下来,成了又一个关于时川”的警示。人们更加敬畏那条逆流的河,也更加珍惜眼前的时光。因为谁也不知道,当你试图去改变过去,或者窥探未来时,会付出怎样不可逆转的代价。而那条时川,依旧在忘川岭深处,逆流而上,顺流而下,见证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也守护着那份无法言说的秘密。而阿月,则在无尽的思念和孤独中,慢慢老去,守着那份无解的谜团,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