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岭的药王谷,山门是用老松树桩搭的,门楣上挂着块掉漆的木牌,写着\"只救三种人\"——孝子、义士、赤贫无依者。守门的老周头总蹲在门槛上,眯着眼睛用烟杆敲石阶,见着来求医的就问:\"先说好,耍心眼的我可不治。\"
这日晌午,老周头正用烟杆拨拉蚂蚁窝,就见个穿破棉袄、拖着根打狗棍的\"叫花子\"踉跄着爬上来。那\"叫花子\"脸上抹着锅底灰,左眼皮上还粘着根鸡毛,活像被黄鼠狼追过。
\"老神仙!\"他\"扑通\"跪下,鼻涕泡都蹭到了青石板上,\"我娘咳血三个月了,求您发发慈悲!\"
老周头用烟杆戳了戳他的破碗:\"孝子?\"见他猛点头,又眯眼笑,\"那你说说,你娘生日啥时候?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叫花子\"愣了愣,突然拍着大腿哭嚎:\"哎呦喂!我娘生日我哪记得?她嫁过来时我才三岁,她...她爱吃糖瓜!\"他抹了把鼻涕,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糖纸,\"您瞧!我攒了三年,就为给她买块糖!\"
老周头接过糖纸,凑到鼻尖闻了闻——是芝麻糖的味儿,还带着股潮乎气。\"行吧。\"他挥了挥手,\"跟我来。\"
\"叫花子\"刚要爬起来,就听山门外传来\"哐当\"一声。俩捕快押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进来,那汉子怀里还揣着半只没吃完的烤鸡,油星子滴了一路。
\"老神仙!\"汉子\"扑通\"跪在老周头脚边,\"我是青牛镇的刘二狗,上个月偷了李寡妇家的鸡......\"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攒的钱,够赔李寡妇十只鸡!可她儿子小宝出疹子,大夫说要犀角粉......\"
老周头用烟杆敲了敲他的鸡骨头:\"义士?\"
\"我...我不是义士!\"刘二狗急得直搓手,\"我就是...就是看小宝可怜!他娘哭得跟泪人似的,我...我就去偷了鸡换钱......\"
\"那你还自首?\"老周头挑眉。
\"我...我想着,偷东西不对,可救孩子更重要!\"刘二狗突然挺直腰板,\"老神仙,您治不治小宝?治完我再去蹲大牢!\"
老周头憋着笑,指了指药铺方向:\"进去吧。\"
日头偏西时,又来了顶八抬大轿。轿帘掀开,个穿绸缎马褂的胖男人扶着个药罐子踉跄下来,身后跟着四个家丁,抱着整箱的银锭子。
\"老神仙!\"胖男人擦着汗,\"我姓钱,是青牛镇首富。前儿个发大水,我把粮仓开了,救了三百口人......\"他指了指药罐,\"可我现在咳得睡不着,求您......\"
老周头用烟杆敲了敲他的金算盘:\"赤贫无依者?\"
\"我...我不是穷人!\"胖男人急得直跺脚,\"我就是...就是想积德!您看这三百户人家,现在都管我叫'钱大善人'!\"他掏出张地契,\"我把城南的铺子都捐了,就剩这间药铺......\"
老周头突然笑出了声。他招了招手,三个\"求医者\"都凑过来。
\"孝子的糖纸是假的。\"他晃了晃手里的芝麻糖纸,\"你娘根本不爱吃甜的,你上个月还跟她为二斤盐吵架。\"
\"叫花子\"的脸\"唰\"地红了:\"我...我记错了!\"
\"义士的鸡是偷的。\"老周头指了指刘二狗怀里的鸡骨头,\"李寡妇家的鸡是芦花鸡,你这只是三黄鸡。\"
刘二狗挠了挠头:\"我...我看错了!\"
\"善人的药罐是空的。\"老周头掀开胖男人的药罐,里面只有几片干叶子,\"你根本没请大夫,这罐子是从药铺顺的。\"
胖男人\"扑通\"跪下:\"老神仙!我就是怕您不救我,才...才装阔!\"
老周头突然收敛了笑意。他从药柜里取出三副药,分别递给三人:\"规矩在心,不在形迹。\"
给\"叫花子\"的药是枇杷膏:\"你娘爱吃糖瓜,这药加了蜂蜜,甜。\"
给刘二狗的药是金银花露:\"小宝的疹子要清热,这药凉丝丝的。\"
给胖男人的药是川贝枇杷散:\"你咳是因为积食,这药助消化。\"
\"可...可您为啥治我们?\"三人异口同声。
老周头叼着烟杆笑:\"真心至诚者,皆为良药。你孝顺,你善良,你虽贪但肯改——\"他用烟杆敲了敲胖男人的金算盘,\"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孝子''义士'强多了。\"
当晚,药王谷的炊烟飘得老远。老周头蹲在门槛上,看三个\"求医者\"蹲在灶前烧火。胖男人往灶里添柴,刘二狗剥着蒜,\"叫花子\"搅着药罐,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小曲。
\"老神仙!\"胖男人突然喊,\"这药真管用!我咳嗽轻多了!\"
\"我娘喝了药,能坐起来吃饭了!\" \"叫花子\"举着空碗喊。
刘二狗把剥好的蒜塞给老周头:\"您尝尝,我特意挑的紫皮蒜,辣!\"
老周头接过蒜,咬了一口,辣得直吸气。他望着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突然觉得,这药王谷的规矩,倒不如这三个\"不守规矩\"的人,来得实在。
后来,青牛镇的人都说,药王谷的老神仙有双火眼金睛。可只有老周头知道——哪有什么规矩,不过是看人心诚不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