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
阳光重新落在脸上,带来一丝暖意。
但贺宁眼底深处,方才那份惶恐瞬间褪尽,只余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皇帝的恩威并施,他听得真切。
这盘棋局,他既是棋子,也要做执棋之人。
而与姜清宁的盟约,正是破局的关键一步。
翌日清晨。
一队身着宫装、神色肃穆的内侍,手捧明黄耀眼的圣旨,在禁军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威严的声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北王世子贺宁,英姿俊朗,忠勇可嘉,新授按察司使,国之干城,正三品武将姜柏川之女姜氏清宁,淑慎性成,柔嘉维则,虽经变故,贞静犹存,
朕闻贺宁倾慕姜氏之心甚笃,情真意切,特顺天意,遂人情,赐婚于贺宁与姜氏清宁,择吉日完婚,着礼部协理。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慎持家,勿负朕恩,钦此!”
宦官的宣旨声,在宁阁前厅里回荡。
跪在香案前的姜清宁,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乌发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绾起。
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
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那卷沉重的圣旨,指尖冰凉。
“臣女姜氏,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了几句“恭喜姜小姐,贺喜世子”的场面话,目光却忍不住的,在这位名动京城的和离妇身上多停留了几瞬。
实在是太过平静了。
他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丰厚的赏赐离去,留下满京城喧嚣的议论。
圣旨如同惊雷,瞬间传遍了京城。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这桩惊世骇俗的赐婚。
“听说了吗?圣上给镇北王世子和那个姜氏赐婚了!”
“哪个姜氏?安平伯府那个刚和离的?”
“可不就是她,啧啧,真是邪了门了,一个和离妇,先是引得秦国公世子神魂颠倒,这才几天?又让刚回京的镇北王世子当朝求娶,连圣上都成全了!”
“邪门?我看是狐媚手段了得,安平伯府那点事谁不知道?姜家倒了霉,她在荀家守了八年活寡,这一和离,倒像是枯木逢春,一下子攀上两棵参天大树!”
“攀?我看未必,秦国公世子秦大人何等人物,听说这三天,姜氏连门都不让秦大人进了,秦府的人去宁阁,吃了好几回闭门羹,这分明是甩了秦大人,攀上更高的高枝儿贺世子了!”
“嘶……这姜氏,好狠的心,好大的胆,秦大人那是什么人,她怎么敢?”
“怎么不敢?没看圣旨都下了,贺世子如今可是陛下眼前的新贵红人,手握按察司,风头正劲,姜氏这是押对了宝,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哼,我看未必长久,贺世子少年英雄,一时被狐媚子迷了眼罢了,她一个二嫁之身,无根浮萍,真以为能坐稳镇北王世子妃的位置?”
“就是,等着看吧,秦大人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些眼红贺世子的,看姜氏不顺眼的贵女们,啧啧,这宁阁的门槛,怕是要被踩烂了。”
不出意外。
姜清宁这个名字,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也最饱受争议的谈资。
宁阁内,气氛却与外面的喧嚣截然不同。
庭院深处,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树静静伫立。
树下,姜清宁换了一身家常的细棉布衣裙,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纤细却有力的手腕。
她手中拿着一把银亮的修枝剪,正专注地修剪着梅树旁,一株半人高的盆栽红梅。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周遭的一切嘈杂都与她无关。
剪刀锋利的刃口咬合,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一截多余的、略显羸弱的细枝应声而落,掉在铺着青苔的地上。
“小姐……”
紫苏匆匆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和欲言又止。
外面那些沸反盈天的议论,她听得心惊肉跳。
“说。”
姜清宁头也未抬,目光依旧凝在梅枝的走向上。
“山阳郡主来了。”
紫苏的声音低了下去,“马车就停在门外,郡主她脸色很不好看,说要立刻见您。”
姜清宁修剪的动作微微一顿。
山阳郡主李幼薇,是这唯一对她释放过些许善意的京城贵女。
她放下剪子。
该来的,总会来。
她神色平静,拿起一旁素白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了些许草汁的手指:“请郡主到水榭花厅,备雪顶含翠。”
宁阁的水榭花厅,临着一方小小的莲池。
夏日时节,池中荷叶盛开,厅内布置清雅,燃着淡淡的沉水香。
然而,这清雅和沉静,被一阵急促,带着怒意的脚步声彻底打破。
“砰!”
花厅的湘妃竹帘,被一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猛地掀开,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幼薇疾步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鲜艳的茜红色织金牡丹纹宫装,云鬓高挽,珠钗璀璨。
本该是明媚照人的模样,此刻那张芙蓉面上。却罩着一层寒霜,柳眉倒竖。
一双漂亮的杏眼里,燃着两簇愤怒与不解的火焰,直直射向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的那个素淡身影。
“姜清宁!”
李幼薇的声音又急又脆,带着被欺骗和背叛的尖锐。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清宁缓缓转过身。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素净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同无风的湖面,只是那双看向李幼薇的眼睛,深不见底。
“郡主大驾光临,清宁有失远迎。”
李幼薇被她这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彻底激怒。
她几步冲到姜清宁面前,因为激动,胸脯微微起伏,镶着珍珠的鞋尖,几乎要踩上姜清宁的裙裾。
“别跟我装糊涂,我问你,为什么要答应贺宁,为什么要接那道赐婚圣旨,你明明心里装着的是秦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