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单调沉闷，在白背上响了几天。
天亮了赶路，天黑了歇下。
路两边枯黄的草慢慢少了点，吹在脸上的风也没那么冻骨头了。
罗小妹靠着艾尔玛，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艾尔玛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生怕她滑下去。
米娅尾巴懒洋洋地搭在咕咕腿上，眼睛半眯着打盹。
咕咕搓着手，偶尔打个哈欠，看着路边掠过的树影。
萝卜子坐在查理身边。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手指露在外面一点，被风吹得有些发僵。
她挪了下位置，胳膊肘不经意蹭到查理搁在腿上的手肘。
查理没动，目光看着前方延伸的路，过了一会，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萝卜子揣在外套口袋里的那只手的手腕，把她整只手从口袋里拽了出来。
“冻爪子。”查理语气没什么起伏，手掌很大，带着厚茧，直接包住萝卜子冰凉的几根手指头，用力搓了两下。
萝卜子被拽得一愣，指头被他糙得有些麻。她脸腾地热了，手指僵着，不敢动，也不敢看他，只感觉那股粗糙滚烫的温度顺着手心往胳膊上窜。
“没…没冻…”她小声嘟囔。
“没冻？”查理哼了一声，手指夹着她细瘦的指头捏了捏，
“冰碴子一样。” 他手掌更大一圈，把她的手包在掌心，没松开，就这么握着。掌心滚烫的热度源源不断熨帖过去。
萝卜子不吭声了。低着头，由他握着。脸热热的，心跳有点快。手心那点凉意，很快就被他手掌烫平了，舒服得她偷偷蜷了下指尖。
米娅刚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正好瞧见，立刻精神了，尾巴甩起来：
“哇！查理又握着萝卜子姐姐的手啦！好暖和吧萝卜子姐姐？”
艾尔玛也被她吵醒了，迷迷糊糊抬起头，看到两人紧握的手，脸微微红，赶紧把怀里还半梦半醒的罗小妹的眼睛捂严实点。
咕咕嘿嘿笑，扭头假装看风景。
查理没理后面的动静，继续握着萝卜子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粗糙的茧，眼睛还是看着路：“傻妞。”
萝卜子把脸往竖起的领子后面藏了藏，手指在他滚烫的掌心里，悄悄回握了一下。力道很轻，但意思在。查理察觉到了，手掌又收紧了些。
“再往南走，就是大河堡了。”萝卜子把头埋得更低，声音闷在领子里。
查理看了眼前路：“嗯。绕过去。”
“西边大城也不去了？”
“麻烦。”查理语气干脆，“赶路要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方看似平静的旷野，声音沉了些：
“萨拉在中央搞了那么大动静，消息捂不住。”
“地方上那些土皇帝，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会儿估计都在招兵买马，琢磨着是跟着萨拉干，还是打着勤王的旗号造反。”
“现在撞到他们地盘上，就是送上门的肥羊。”
“找死。”
罗小妹在艾尔玛怀里动了动，小脑袋蹭了蹭，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她揉了揉眼睛，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目光就落在了紧挨着坐在一起的查理和萝卜子身上。她的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小嘴也撅了起来。
“皇子哥哥！”罗小妹立刻从艾尔玛怀里挣扎出来，手脚并用地就往两人中间爬，
“我也要坐皇子哥哥旁边！姐姐不许一个人霸占！”
艾尔玛没拉住她：“小妹！别乱动…”
罗小妹像只灵活的小猴子，几下就爬到了查理和萝卜子之间，小屁股用力一拱，硬生生挤进了两人紧挨着的缝隙里，一屁股坐了下来。
查理被她挤得身子一歪，眉头立刻皱起：
“小兔崽子，挤什么挤！”他作势要拎她衣领。
罗小妹才不怕，顺势一把抱住查理伸过来的胳膊，整个人像个小树袋熊一样往上爬，嘴里嚷嚷着：
“皇子哥哥抱！抱抱嘛！艾尔玛姐姐怀里睡够了！我要皇子哥哥抱！”
查理被她缠得没法，看着她那耍赖皮又理直气壮的小脸，终究没真把她扔出去。
他啧了一声，大手一捞，就把这闹腾的小丫头片子拎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老实点！再乱动把你扔下去！”查理板着脸警告。
罗小妹立刻乖乖坐好，小脸上全是得逞的笑容，还得意地朝萝卜子眨了眨眼。
她坐在查理怀里，晃悠着小腿，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姐姐身上。
几天下来，牛背上的几个人，衣服都沾了尘土，显得有些灰扑扑。
咕咕之前的衣服早就脏了，蹭了好几道泥印子。
罗小妹的衣服也是村里带来的粗布袄子，洗得发白，蹭在牛毛上有点起毛。米娅的皮衣还算完整，但边角也磨得发亮。
查理身上那件从罗大山那儿得来的深灰色粗布旧衣，更是皱巴巴的，袖口磨起了毛边。
只有艾尔玛和萝卜子是例外。
艾尔玛那身水蓝色的连衣裙虽然简单，但料子明显比粗布好，在灰扑扑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爽干净。她抱着罗小妹，像一朵安静的蓝色小花。
而萝卜子，更是扎眼。
她身上那套从王都带出来的黑色女兵装，即使蒙了点灰尘，依然笔挺利落。
小上衣紧紧包裹着纤细的腰身，短裙下是裹着黑色丝袜、线条流畅的双腿，脚上那双到脚踝的小皮靴也擦得锃亮。在这群穿着粗布旧衣的人里，她就像一颗被打磨过的黑曜石，散发着格格不入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
罗小妹坐在查理怀里，晃着腿，大眼睛在几个人身上溜来溜去，最后又落回自己姐姐身上。她伸出小手指，又戳了戳萝卜子裹着黑丝的腿肚子：
“姐姐，你看你看！米娅姐姐的皮衣都磨边了！咕咕爷爷衣服上全是灰！皇子哥哥的衣服都起毛球了！”她掰着小手指头数落着，最后指着萝卜子，
“就你和艾尔玛姐姐的衣服最好看！艾尔玛姐姐的蓝裙子好看，你的黑裙子黑袜子和小靴子最好看！亮亮的！”
她扭过头，仰着小脸看查理，一脸“我发现了大秘密”的表情：
“皇子哥哥！你是不是故意让姐姐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只穿给你一个人看啊？”
这话一出，萝卜子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腾”地一下回来了。她窘迫地想把腿并得更紧些，手指也无意识地揪住了裙摆。
查理低头，看着怀里小丫头片子那双亮得惊人的、写满了“快夸我聪明”的大眼睛。又抬眼扫过萝卜子那身即使在颠簸牛背上也难掩精致和曲线的黑色军装，目光在她羞得微微颤抖的腿上停留了一瞬。
“废话！”
“老子的女人，穿什么自然是为了给老子看。”
“别人？谁敢盯着老子的女人多看两眼？”
“眼珠子给他挖出来下酒。”
她扭过身，伸出小手抓住查理胸前那件旧棉袄的衣襟，仰着小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皇子哥哥！那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当你的女人！我也要穿跟姐姐一样好看的小裙子！还有那个黑乎乎的袜子和小靴子！”
她越说越兴奋，小手比划着：“要比姐姐的裙子还亮！靴子还要好看！”
查理低头看着怀里这小不点，看着她那副天真烂漫、充满雄心壮志的样子，心里那点霸道劲儿瞬间被冲散了，只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异样的柔软。
他抬起大手，这次没敲脑门，而是动作不算太温柔，但也带着点亲昵地摸着她脑袋，把她整齐的双马尾揉得更乱：
“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就想当老子女人？”
罗小妹被揉得晃着小脑袋，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抱住他揉自己头的那只胳膊：
“怎么不行嘛！我长得可快了！皇子哥哥你等着！等我长大！”
“行啊，”查理慢悠悠地开口，对着萝卜子挑了挑眉，
“那以后你姐是老大的，你是老二的？排排坐？”
他这话明显是逗萝卜子的。
萝卜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更红了，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
“殿下！您…您别跟着小妹胡闹！”
罗小妹却当了真，立刻挺起小胸脯，一本正经地点头：
“嗯！嗯！我是老二！那艾尔玛姐姐呢？她是老三吗？”她还不忘给艾尔玛安排位置。
艾尔玛在后面“啊”了一声，小脸瞬间爆红，连连摆手：“不…不是的！小妹别乱说！”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分得还挺清！老大老二老三…哎哟殿下，您这后宫…啊不，队伍真是人丁兴旺啊！”咕咕赶紧把“后宫”两个字咽回去。
查理看着萝卜子那副又羞又气、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心情莫名地好。他低头，对着还在努力搞清“排位”的罗小妹，温柔地说：
“小麻雀，别瞎琢磨了。”
他大手按在她乱糟糟的小脑袋上，把她转了个方向，让她面朝前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