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要去“顶罪”前,李明峰开车去了医院。
女儿在朦胧中睁开眼。
在听说他要出差后,她从病床上挣扎着撑起身子,从枕头下拿出护士给的糖,塞进他手心:
“爸爸,你路上吃,甜甜的,回来就能看见我好起来啦。”
糖果在掌心硌得生疼。
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没料到,那是女儿最后的温度。
拘留室冰冷的铁栏后,他数着墙上的刻痕等啊等,盼着出去见女儿最后一面。
可等来的,是女儿去世的噩耗。
“对不起啊明峰,晴晴的病情突然恶化……”
“我们尽力了……”
殷修明带着痛苦的表情和愧疚的语气,并没有让他感觉好一点。
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女儿啊!
那是,寄托着她母亲希望的女儿啊!
那一刻,监室铁窗透进来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空荡荡的。
殷修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出来参加了女儿的葬礼。
那具小小的、盖着白布的棺木,周围绕着鲜花。
瘦瘦的小人儿躺在里面。
因为化妆的效果,她不再是生前的苍白,显得安静又乖巧。
可惜,再也看不到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了。
出来后,殷修明也兑现了承诺:
他从司机,到正式职员,到部门总,到董事。
一步一步爬上去,可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一瞬间,李明峰耳中嗡鸣作响,海浪冲刷沙滩的哗哗声都远了,世界安静得可怕。
这些年,复仇的火焰在他心底烧得旺盛。
他日夜谋划,要让殷家血债血偿。
可此刻,殷承亦的话像一瓢冰水,浇得他恨意里,竟生出一丝荒谬的茫然。
这迟到的“对不起”,能让女儿重新睁眼,喊他一声爸爸吗?
挣再多的钱,能买回女儿的命吗?
能把那些在黑夜里咬碎的眼泪,重新咽回肚子里吗?
海风掀起衣角,咸湿的气息灌进鼻腔,李明峰望着远处灰蓝的海面,胸腔里的情绪绞成乱麻。
恨还在,可痛更尖锐。
那些被仇恨包裹住的愧疚与悔恨,此刻挣开枷锁,和着海风,把他的心啃噬得千疮百孔。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多时,最终无声地滑过脸颊,砸在沙滩上,和细沙融为一体。
就像他那些再也找不回的、和女儿有关的珍贵时光,永远地沉进了岁月的暗流里。
在李明峰失神的空档,殷承亦默默看了夏如荼一眼,又悄悄向前走近了半步。
“站住!”
李明峰忽然惊醒,将枪口恶狠狠顶在夏如荼脑袋上:
“你再过来,我就让她下去陪晴晴!”
“不!”
殷承亦试图安抚他:“船已经快到了。”
“你冷静点,还有机会离开。”
“离开?”
李明峰哼笑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
“只是拉几个垫背的区别。”
“我爸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殷承亦眉头紧锁,“你何必再伤及无辜?”
“无辜?”
“你什么都不知道!”
李明峰的情绪愈见激动:“你以为晴晴为什么早早过世!”
“因为要殷修明做决定的时候,他不接电话!”
“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因为,”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明峰的双眼含着恨,直勾勾盯着殷承亦:
“因为,他在学校处理你打人的烂摊子!”
“哪怕当时他接一下电话,我都不会像现在这么恨你们!”
近乎嘶吼的咆哮,让殷承亦和夏如荼俱是一震。
殷承亦想起来了:初中时,他跟班上一个同学起了冲突。
起因是,那同学次次考不过他,就散播谣言、说他是靠家里关系买答案。
自视甚高的殷承亦,面对这种侮辱,第一次动了手。
老师叫了两人的家长。
之后,殷承亦被父亲锁在了房间里。
一连数日,他怀疑父亲已经把他忘了。
再之后,是母亲江白芷把他放出来的。
“你不要怪爸爸,他也是有苦衷的。”江白芷这么解释。
可正在叛逆期的殷承亦,哪能听得进这些。
以后和父亲的关系愈发冷淡。
“我……”
殷承亦的嘴唇抖了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辩解。
所有的澄清与辩白,都不能让此刻李明峰的恨少一些。
浅叹一声,殷承亦望过去:
“所以,我才是你想抓的人。”
“放了夏如荼,我跟你走。”
“不行!”
夏如荼双手扒住了李明峰的胳膊:“不是你的错,你又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是谁的错!”
砰!
一声枪响,在头顶炸裂。
夏如荼害怕地捂住耳朵。
殷承亦也下意识猛地向旁边一避。
李明峰朝天举起的枪,冒出一缕青烟。
受惊的海鸟扑棱棱飞走,远处的树丛,传来了两声窸窣声。
殷承亦听见了,李明峰也听见了。
枪重新上膛。
“你猜猜,是我的脑袋先开花,还是你的小心尖儿脑袋先开花?”
李明峰带着夏如荼稍稍侧身,让她挡在了自己身前。
“我不是……”
“你是!”
夏如荼没说完的后半句,就这么硬生生被殷承亦堵在了喉咙里。
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殷承亦继续谈判:
“所以,我愿意满足你的条件,换她平安。”
殷承亦侧目,看了看海面上逐渐变大的船影,扬起下巴:
“船就快到了。”
“我做人质,你能得到的更多。”
声音里波澜不惊,像是客观分析一场普通的投资案:
“至少,作为肉盾,我就比她大一圈。”
夏如荼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沙粒被她蹬得飞溅:
“承亦别信他!他根本不会……”
话没说完,她的脑袋就被枪托狠狠撞在太阳穴,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你别动她!”
“有什么冲着我来!”
殷承亦慌忙喊道,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要拦住李明峰。
“退后!”
明晃晃的枪口瞬间对向了他。
一怔之下,怕李明峰再伤害夏如荼,殷承亦只得照办。
心中却愈发焦急:怎么样才能终结这种胶着的状态!
夏如荼晃了晃发痛的脑袋,望着殷承亦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哭腔里带着不解和委屈:
“你为什么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