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恩的马蹄踏碎长安晨雾时，守城兵丁正打着哈欠换班。
他勒住缰绳的手背上还凝着霜，粗布外袍被夜露浸得硬邦邦的，可当他抬头望向朱雀门时，眼底那簇火却烧得比朝阳还亮——三十天前他领命去神都查探邪帝舍利下落，走时还是个勉强摸到化劲门槛的武者，如今竟在马背上坐出了山岳般的气势。
\"李将军？\"守城千总揉了揉眼睛，差点把腰牌掉在地上。
李承恩这张脸他熟得很，上个月还见这位左武卫中郎将在演武场教新兵扎马步，可此刻他嘴角沾着草屑，发绳散了半截垂在肩头，偏生那股子锐气压得人不敢直视，\"您这是...\"
\"通传御书房。\"李承恩翻身下马，缰绳甩给千总时指尖带起的风卷得对方打了个踉跄，\"就说李承恩带回了陛下要的东西。\"
御书房的蟠龙柱影里，李璠刚批完最后一本河运奏疏，砚台里的墨汁还泛着水光。
他听见殿外急促的脚步声，抬头正撞进李承恩沾着草屑的眼睛——那眼神太熟悉了，像极了十年前他还是晋王时，李承恩带着八百死士杀穿突厥大营后，跪在他帐前时的模样。
\"臣...不负所托。\"李承恩单膝跪地，怀里的邪帝舍利突然发烫，隔着两层粗布烙得他胸口生疼。
他想起杨宁咽气前塞给他的半块虎符，想起神都废墟里那具端坐在石台上的枯骨，想起那本被血浸透的《长生诀》在他掌心自动翻页的刹那——天地间所有的风都往他耳朵里钻，连十里外的蝉鸣都清晰得像在耳边。
\"起来。\"李璠放下朱笔，声音发颤。
他看见李承恩外袍下的里衣破了三个洞，露出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淡金，\"宋统领，看看他的伤。\"
宋玉明从殿角阴影里跨步而出，玄色飞鱼服在地上扫出沙沙的响。
这位皇城司大统领的手刚要搭上李承恩肩头，突然顿住——他分明看见有细碎的金芒顺着李承恩的发梢流转，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手牵着走。
\"宋某唐突了。\"宋玉明缩回手，改以掌风试探。
他运起三分力，掌劲如刀劈向李承恩肋下——这招是他当年在终南山学的，能试出武者七成功底。
可掌风刚触及李承恩衣料，便像撞进了棉花堆里，只见对方随意抬了抬手指，那股子阴狠的劲气竟顺着指缝散作了绕梁的风。
龙涎香突然呛进鼻腔。
宋玉明后退半步，喉结滚动。
他分明感觉到，李承恩周身三尺内的天地灵气都在微微震颤，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跳弦舞——这是只有传说中天人境强者才能做到的\"引气入形\"。
\"天人...境？\"他声音发哑，目光扫过李承恩发间未干的草屑，\"您这是...\"
\"神都地宫。\"李承恩伸手入怀，掏出个裹着黑布的小匣子。
邪帝舍利的热度透过布料传来，他能听见匣子里那东西在轻轻嗡鸣，\"杨宁府主护着舍利战死前，说这是当年邪帝坐化时留下的。
还有这本...\"他又摸出本泛黄的绢册，\"《长生诀》。\"
李璠\"啪\"地拍在案上，震得笔架都晃了晃。
他抢步上前，指尖几乎要戳到绢册上：\"当年袁国师说过，这经能让人白日飞升！\"
\"白日飞升不敢说。\"李承恩掀开黑布，邪帝舍利的幽蓝光芒顿时漫过整间屋子。
他望着那团流转的光，想起在神都地宫里，自己不过把掌心贴在舍利上，便觉有冰凉的气息顺着血脉往上钻，直冲进泥丸宫时，《长生诀》的图纹突然在脑海里活了过来，\"但臣用了七日，便从化劲到了天人。\"
殿内落针可闻。
袁天罡的拂尘突然\"刷\"地展开，他不知何时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银须在蓝光里泛着冷意：\"七日？\"
李承恩抬头，正对上国师那双深不可测的眼。
他想起在地宫石台上，那具枯骨手里还攥着半块虎符——和杨宁给他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当时他刚捡起虎符，舍利便突然发烫，《长生诀》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血写着\"虎符合，天地开\"。
\"老臣倒是听说，邪帝舍利能引动人心魔。\"袁天罡的手指划过舍利表面，蓝光在他掌心碎成星子，\"李将军可曾...见过什么幻象？\"
李承恩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想起在突破天人境的最后关头，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杨宁断气前的笑，突厥人屠村时的火，还有李璠还是晋王时，在破庙里分给他半块炊饼的模样。
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他差点以为是前世的记忆。
\"臣心向李唐。\"他按住心口，虎符隔着里衣硌得生疼，\"杂念，烧了。\"
李璠突然大笑，震得蟠龙柱上的铜铃叮当响。
他抓起案上的酒坛，仰头灌了半坛，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龙纹朝服：\"好！
好个心向李唐！
有你这尊天人镇着，朕看谁还敢说李唐气数已尽！\"他转身抓住袁天罡的手腕，\"国师，你当年说朕要等三十年才能中兴，如今...是不是能提前了？\"
袁天罡抽回手，拂尘轻轻扫过舍利。
他望着李承恩发间未褪的金芒，又看了看《长生诀》上未动的最后一页，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陛下且慢欢喜。
这天下...可不止咱们盯着舍利。\"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
\"启禀陛下！\"小太监撞开殿门，额角沾着草屑，\"西市有个叫王二狗的泼皮，说他前日在城墙根捡了本奇书，正蹲在酒肆里跟人吹嘘呢！\"
李承恩的手猛地收紧。
他想起神都地宫那道被炸开的石门，想起自己离开时，石缝里闪过的半片玄色衣角——和当年突厥刺客身上的，一模一样。
\"传旨下去。\"李璠的笑声还挂在脸上，眼里却淬了冰，\"让宋统领带人把那王二狗请来。\"
宋玉明应了声\"遵旨\"，转身时飞鱼服扫过李承恩脚边的黑布。
他瞥见舍利在匣子里转了个方向，幽蓝的光恰好照在《长生诀》最后一页上——那里隐约有行小字，被血渍掩了半，像是\"得诀者...需...\"
李承恩望着殿外渐起的风，突然想起谢卓颜突破先天境那晚，陆九渊说的那句话：\"这江湖，要变天了。\"
而他怀里的邪帝舍利，还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