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蓟,邙山山脉下。
一伙商队顶着寒风,艰难的在蜿蜒小路上跋涉。
领队姓齐,齐家常年靠贩马为生,但在北蓟只是一个小门小户的豪族,否则也不至于在这样的天气还要出门讨生活。
一辆马车被商队围在中间缓缓前行。
赶车的是个魁梧的年轻小伙子,马车里还坐着两男两女。
据说他们是落魄的汉人贵族,要去六镇投奔一位亲戚。
齐领队常年跑这条路,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多半是犯了事要被抄家,所以才逃门在外的罪臣族人。
但是他不在乎,只要银子给的够,别说去六镇,就算送到柔然也不成问题。
商队沿着邙山山脉走了三天两夜,避过了所有的边军关卡,终于看到了远处的武原镇。
齐领队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来到马车边,向车里喊道,
“周兄弟,咱们到了。”
车帘一挑,霍启探出头来,望了望远处的城门,咧嘴笑道,
“齐老哥,辛苦你了!”
齐领队抱拳道,
“谈不上辛苦,您给了银子,咱家就吃的这碗饭,只是我这批马主家急着要,我们就不进武原了,劳烦您几位自己走几步吧。”
“好说!”
霍启向齐领队摆摆手,拍着刘安泰肩膀,
“小刘,咱们进城!”
武原镇,岭西村。
风雪稍停,村头一间小屋内寒气刺骨。
破六韩拔凌担忧的坐在土炕边,盯着高烧不退的小儿子。
“当家的。”
破六韩拔凌的媳妇冯氏,擦了擦眼泪,抽啼道,
“再不找郎中来瞧瞧,娃儿可能要不行了,你...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前日早晨,他的小儿子突然就病倒了,一连躺了两天丝毫不见好转,今天已然昏迷过去,连眼都不再睁开。
可如今家里连锅都快揭不开了,哪还有钱请郎中?
破六韩拔凌咬着牙跳下土炕,推开门便冲进风雪中。
狗日的!
狗官!
今天说什么也要把我的俸禄要回来!
积雪覆盖武原镇的长街。
霍启坐在窗边,窗外破旧屋檐下垂满了犬牙般的冰柱。
“张将军!”
窗外传来一声大吼。
霍启推开木窗,探头向窗外望去。
长街上,一个铁塔般的身影挡住了一队兵马。
为首的将领中等身材,留着八字胡,坐在马上轻蔑的看着拦路的人,
“破六韩?你又跑来发什么疯?”
房顶的积雪被狂风吹落,打在破六韩拔凌愤怒的脸上,
“我来讨薪!”
噗...
张将军哂笑道,
“朝廷欠你的俸禄,你他妈跑来和我发什么颠?”
“张将军,我小娃子病倒在炕上。”
破六韩拔凌强忍着怒气,沉声道,
“我知道...半年的俸禄都在你那,求你发发慈悲,给我家娃子一条活路。”
“放屁!”
听他说出自己克扣俸禄的事,张将军顿时恼羞成怒,
“老子说了朝廷的俸禄一直没到,妈的你这北蛮子是听不懂人话么?”
“张凡虎!”
破六韩拔凌再也忍不住怒气,大吼道,
“你今日不把俸禄给我,就休想离开这!”
“妈了个巴子!”
张凡虎马鞭凌空一甩,“啪”地抽裂破六韩拔陵的皮袄,棉絮混着血珠溅在雪地上,
“你这高车族的贱奴,活腻了么?”
破六韩拔凌被他马鞭抽的一晃,一步窜过去拉住张将军的马头,咬牙道,
“就只有你们鲜卑贵族吃香喝辣,其他族民就该死么?”
张将军的马鞭劈头盖脸抽了下来,破六韩拔凌死死拉住马缰,硬是不肯后退一步。
围观的百姓缩在屋檐下发抖。
一个白发老翁突然踉跄扑出,跪在地上哀求道,
“将军行行好!拔陵家的娃儿快病死了,就等钱救命啊...”
张将军鞭杆猛地扫过去,把那老翁打的仰面躺倒在雪地里,向身边亲兵大吼道,
“妈的看什么热闹?给老子把这狗奴赶走!”
马下的亲兵向破六韩拔凌围了上去,马鞭、拳头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
片刻后。
破六韩拔凌蜷着身子趴在地上,张将军抬起马靴踏住他的脑袋,俯身啐了口唾沫,
“你这高车贱奴!在再和老子发癫,我杀了你全家!”
说完,狞笑着策马踏过满地狼藉,渐渐消失在长街另一头。
霍启的目光落在屋檐下的人群身上,数十名高车汉子眼珠赤红如困狼,拳头捏得骨节发白。
当张将军的马队消失在长街,原本缩在一起的人群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白发老翁挣扎着站起身,扶起破六韩拔凌。
一个穿破皮袄的汉子从怀里摸出一吊铜钱塞在他手里,
“我出一吊钱!给亭长请郎中!”
铜钱叮当的脆响仿佛点燃了什么,一时间围观的人群纷纷拿出身上值钱的东西。
磨光的骨扣、生锈的刀镡、包浆的银耳环......
破六韩拔陵被众人搀起,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突然扯开染红的衣襟大声嘶吼,
“今日恩情,我破六韩来日拿命来还!”
“亭长不必如此!”
“不错!我们遭难时,亭长从不曾推脱过!”
风雪卷过高车族人们低声的应和,如地火在冻土下奔涌。
明雪情蹙着柳眉,妙目望向人群,
“这人似乎在高车族中甚有威望。”
“边境竟是这种模样...”
元青鸾摇头叹息,
“难怪卫可孤聚众哗变,可怜朝中的鲜卑贵族们还做着称霸天下的美梦!”
“走,咱们给他儿子送条命去。”
霍启站起身,从包裹里摸出一锭银子,
“他也许...就是我要找的人!”
北境今年的风雪,要比往年大得多。
武原镇外,联排的村落被暴雪压毁,失去家园的灾民渐渐涌进镇里。
这里有他们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平仓。
按照北蓟历律,平仓专为救灾而建,平时官府从百姓手中收取米粮存在平仓中,等到灾时,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武原镇东南,平仓。
守兵校尉看着越来越多愤怒的灾民聚集在门前,心里忍不住害怕起来,再也不敢摆出趾高气扬的态度,匆匆忙忙向张凡虎的府邸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