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宁还在回倚华宫的路上,明仲就匆匆传了消息来。
“娘娘,瑶光宫那位早产了。”
杨婉因四处招摇,早晚得有这么一日,可这倒霉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杨佩宁立刻吩咐槐序将妙仪送回倚华宫,一边命令轿夫加快教程,带上常美人转道去瑶光宫,一边又叫小橙子去尚药局请陈合松。
倚华宫与瑶光宫距离不远,又是事发突然,她到的时候,唯有青阳宫的三位嫔妃以及一个面容枯槁的韩婕妤在殿中而已。
见她来,四人连忙起身要请安,她抬手失意不必多礼,目光转向东配殿产房。
门口置了屏风遮挡视线,只看得见端着东西出入频繁面容严肃紧张的宫女们。
里头杨婉因痛苦压抑的声音一阵阵的传来,听得外头的人个个眉眼紧蹙。
最如临大敌惶惶不安,是廊檐底下正跪着开药方的安钟禄。
他是杨婉因钦点来伺候胎事的医师。
“杨婕妤如何了?”
安忠禄看着心爱女子在产房中受苦,此刻最厌恶的便是淑妃杨佩宁。
若不是她强行要婉因替她固宠,婉因怎会沾染上后宫是非还怀上皇帝的孩子成为后妃?
“托娘娘的福,婕妤主子与韩婕妤的撵轿相撞,径直摔了下来,如今正在里头生死未卜。得亏娘娘还记得有这么位妹妹。”
杨佩宁正瞥一眼惊魂未定的韩婕妤,思索她是亦受害还是加害者,就听见安忠禄这一不善的话音。
“大胆!”
明仲冷声怒目,“小小御医,竟敢问责淑妃娘娘!”
杨佩宁微微抬首,明仲立马敛声退后。
她垂眸看向这位年岁不过二十出头的御医。
“你为杨婕妤安胎,若她有什么不测,不能平安生产,也是你这御医庸碌无能!本宫念着杨婕妤还在生产,暂且不怪你出言不敬,你最好保证杨婕妤母子平安,否则————”
她眉眼泛着冷光,“本宫必定请奏陛下,赐你死罪。”
安忠禄抬头看去,见淑妃冷冷望着他,头上的七翟金步摇在日光下渗漏出威严的气息,身后,好些个跟随淑妃来的内侍正死死注着他,仿佛淑妃一声令下,便会将她毫无尊严地拖拽下去一般。
安钟禄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对所爱的心疼和对淑妃的怨毒,在这一刻通通消散成泡影,只剩下面对上位者的紧张忐忑,连忙匍匐了下去。
“微臣失言。”
他的身份品级,其实很难见到淑妃的,只是因为之前拜了陈合松为师才有机会跟着到倚华宫一两次。
本来他是陈合松最信重的徒弟之一,只是后来不知怎的,陈合松突然不待见他了,倒一味只带着吕致得出诊。
他料定是淑妃从中作梗,本就心存不满。这些日子替杨婉因诊脉诊多了,听着她言语间对淑妃操控的无奈,安钟禄愈发地怨恨淑妃,连带着今日一同爆发出来。
在瑶光宫问诊太久,潜移默化,他竟然渐渐忘了,淑妃可是四妃之一,协掌宫权,最得陛下重视!
他趴在地上,反应过来后,被自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言论吓到。
“微臣只是太担心婕妤主子出事了,言语冲撞,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杨佩宁瞥他一眼,沉声骂道:“这个时候还啰嗦这些做什么,抓紧给杨婕妤配药!”
安忠禄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心里脑子里想的,只有自己的项上人头。
见他终于忙起来顾不上别的,杨佩宁看了眼正殿明间桌上的药罐子,递给了芙娘一个眼神。
对方会意,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很快,贵妃和德妃江嫔等人陆续赶到,皇后也派了大宫女兰心来守着。
得知杨婕妤状况,谢贵妃大怒,望着院子里跪了一地的轿夫们怒斥。
“坐着轿子怎么还能摔下来?轿夫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在她掌宫期间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不是在给她抹黑吗?陛下是否会觉得她掌宫不力?
德妃见了,忍不住冷嘲热讽,“贵妃没入宫前,宫中可从无嫔妃从轿子上摔下来的事情。都说上行下效,轿夫虽不归六尚管辖,总也在后宫活动,可见耳濡目染,连办差事都懈怠了。”
被德妃这么一呛声,贵妃更是恼怒。
当即下令,“所有轿夫,杖责五十,逐去掖庭做苦役!”
院子里顷刻间响起哀嚎求饶之声。
杜婕妤倒吸一口凉气,颇觉不忍,“五十杖下去,只怕命都没了……”
同住青阳宫的郭婕妤冷哼,“杜婕妤都是宫中老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分寸?那可是皇嗣,难道杜婕妤是觉得,损伤了皇嗣也可以法外开恩吗?”
杜婕妤被新人这么一怼,很觉没有面子,顿时挂了脸。
贵妃皱眉,“郭婕妤,杜婕妤好歹是你的同宫姐妹,更是潜邸时期就侍奉陛下的人,你怎可这样出言无忌?”
郭婕妤敢对多年无宠家世又卑微的杜婕妤出言不逊,却不敢对上谢贵妃。
德妃见贵妃又是一副皇后作派,很是不爽,阴阳怪气地开口:
“到底还是贵妃娘娘有手段和能耐,之前郭婕妤与韩婕妤闹架那事儿,就是贵妃平定的。只是瞧郭婕妤虽然闭门思过了,却好像并未有任何改变。”
说着,德妃笑着看向杜婕妤和她身边的娇弱美人儿,“听说郭婕妤在青阳宫很是作弄杜婕妤和柳宝林,不知贵妃今日可要一同管教啊?”
闻言杜婕妤脸色更是不好。
毕竟被新人压着作践这样的事情,本就是耻辱。
上首,贵妃被德妃这样三番两次地阴阳怪气很是不满,却又无法对德妃施加什么惩戒,很是烦躁。
一旁的江嫔恰和时宜地开口解围:“德妃姐姐说笑了,贵妃娘娘日理万机,哪里能大事小事都有闲管治。倒是德妃姐姐得闲,似乎很早就知晓青阳宫诸事,为何却不出手呢?”
德妃也不是吃素的,当即还了回去,“贵妃娘娘才是掌理后宫之人,本宫岂敢绕过贵妃娘娘去处置人啊?没得又落得个跟淑妃一样的下场。”
冷不丁被德妃提到,杨佩宁镇定自若,依旧喝着茶,既不愤怒也不因此感到难堪,仿佛被谈论的不是自己。
这定力,常美人看得惊叹不已。
贵妃恼恨德妃得理不饶人,只好看向青阳宫那三位。
她刚才已经替杜婕妤撑腰,眼下只剩一个柳宝林。
“你且说来,郭婕妤可有作践你?”
突然被众人瞩目看着,本就身量纤弱的柳宝林身子颤颤巍巍起来,跟支柳枝一样,仿佛风一吹便能飘出去。
胆儿小又害怕得紧,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都是同龄的女孩子,常美人见了很同情,压低了声音和杨佩宁道:“真是天人交战,百姓遭殃。听说柳宝林因为出身不高又一直没能侍寝的事,一直被人瞧不上,日日被郭婕妤责骂不说,杜婕妤见了她也没什么好脸色,过得很是凄惨。”
常俏年纪虽然不大,看事情却很通透,“贵妃虽然这样问了,可未必就会真的接她出青阳宫加以抚慰,如此一来,她哪里还敢说真话告状?可若不告状,又要继续忍受苦楚,真是可怜。”
杨佩宁很久没有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人说悄悄话的经历了,还有些不习惯,悄声附和着她。
“宫中人高踩低,子嗣、宠爱、家世,必有一样才可勉强保全自身。或者寻了依靠,有人护着,否则,过得便是艰难。”
柳宝林正是三样都没有的那一位,青阳宫没有主位,更没有人护着她。
同样是家世偏低一些又是京外来的新人,吴宝林住在茯苓宫,虽也没侍寝,但有个江嫔罩着,也没人敢随意欺负了她。
越这样说,越觉得那人群中的柳宝林孤苦伶仃了。
江嫔皱眉,“贵妃替你周全,你不说话成何体统?”
江嫔这一声斥责下去,柳宝林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嫔妾……嫔妾……”
这模样,看得连贵妃都不高兴了。
她堂堂贵妃替一个宝林出头,她倒好,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叫人憋得慌。
正要出言责骂,一直没开腔的杨佩宁搁下茶盏,提醒了她一句。
“贵妃娘娘,杨婕妤还在里头艰难生产,陛下也已知晓此事,此刻恐怕就在赶来的路上。这些事情,不如容后再议?”
淑妃这么一说,谢贵妃醍醐灌顶一般发现自己被德妃牵着走了。
要是陛下来看到她在理会这些小事忘了杨婕妤,肯定会不满的!
德妃果真狡诈!
她瞪了德妃一眼,立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于是吩咐人去催促太医署的医师们。
又开始询问韩婕妤,当时可曾发现异样。
韩婕妤正要答话,外头响起一道尖西高昂的嗓音。
“陛下驾到!”
话音刚落,崇庆帝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脸色阴沉,嫔妃们忙不迭蹲身行礼,他只摆了摆手,没功夫理会,看了一眼东配殿,收回视线时,目光变得更为冷冽。
“朕要知道,杨婕妤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从轿子上摔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