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黑暗。
陈默感觉自己在下沉,坠向一片没有尽头的深渊。身体的剧痛已经麻木,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茫。识海中,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弑王之战留下的震荡余波,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仍在不断刺痛着他残存的意识。楚江王临死前那扭曲的咆哮、魂魄被剥离湮灭时的绝望尖啸、以及污秽血肉崩塌溶解的滋滋声响,如同跗骨之蛆,在黑暗的深处反复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一点微弱的光芒,在无垠的黑暗深处亮起。不是温暖的光,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沉重威压与无尽怨念的…墨绿色幽光。
这光芒如同拥有生命,带着一种贪婪而阴鸷的意志,穿透了黑暗的阻隔,精准地捕捉到了陈默下沉的意识。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试图将他拖向更深的、由怨毒与寒冰构成的炼狱。
陈默残存的意识本能地感到厌恶与抗拒,但极度的虚弱让他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无力抵抗这股牵引。他的意识被那墨绿幽光裹挟着,穿过层层叠叠的冰冷幻象:无数在寒冰地狱中哀嚎冻结的亡魂面孔、楚江王那阴鸷而充满野心的眼神、以及…那面布满裂痕、最终被污秽吞噬的古镜残影…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一片混沌的虚无之中。
虚无的核心,悬浮着一方印玺。
印玺通体由一种深邃如万载寒潭的墨玉雕琢而成,散发着冻彻骨髓的阴寒气息。印玺的底座呈方形,四角各盘踞着一头形态狰狞、口吐寒气的墨玉螭龙。印钮则是一条盘旋昂首、作势欲噬的巨蟒,蟒身缠绕着一座微缩的、由无数痛苦哀嚎的冰雕亡魂堆砌而成的骷髅山!巨蟒的双眼,镶嵌着两颗细小的、不断旋转的墨绿色漩涡宝石,散发出阴冷、怨毒、贪婪的光芒——正是之前楚江王那污秽漩涡眼的微缩版!
这便是楚江王的本命王印!象征着十殿阎罗之一、统御寒冰地狱的无上权柄!然而此刻,这权柄之上,却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污秽黑气,那是楚江王强行吞噬天魔残念、炼化阴兵怨魂以及自身被魔念反噬污染后留下的恐怖业力!黑气如同活物般在王印表面蠕动、侵蚀,发出滋滋的、如同亿万怨魂啃噬的低语,使得原本威严的王印,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邪异与疯狂!
当陈默的意识被牵引至此的瞬间,那王印上的墨玉巨蟒仿佛活了过来!
嘶——!
一声尖锐刺耳的蛇嘶在陈默的意识深处炸响!巨蟒缠绕着骷髅山的身体猛地绷紧,盘踞在底座的四头墨玉螭龙也同时昂首,发出无声的咆哮!王印剧烈地震颤起来,缠绕其上的污秽黑气如同沸腾的油锅,疯狂翻涌!
一股混合了楚江王残留的滔天怨念、天魔的混乱魔性以及王印本身冰冷权柄的恐怖意志,如同决堤的冰海洪流,朝着陈默残存的意识狠狠冲击而来!
“蝼蚁…窃贼…还吾王印!”
“杀!吞噬!力量!”
“寒冰…冻结…永恒的…痛苦!”
无数充满怨毒、疯狂、贪婪的意念碎片,伴随着刺骨的阴寒和污秽的精神污染,瞬间将陈默的意识淹没!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入他灵魂最脆弱的部分!极致的痛苦与混乱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撕碎、同化!
“呃啊——!” 陈默在无尽的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嘶吼。身体在现实中也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嘴角再次溢出暗红的血沫。阎君旧甲冰冷地覆盖着他,毫无反应。断剑沉寂。他如同赤身裸体坠入了九幽寒狱的最底层,承受着来自王印的、源于灵魂层面的疯狂反噬与污染!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在陈默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深处,顽强地亮起!
是那滴融入他眉心的、属于阎小罗燃烧本源的金色精血!它并未彻底耗尽,此刻感应到宿主意识受到王印邪念的侵蚀,如同风中残烛般,爆发出最后一丝余烬般的光芒!
这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跨越生死、焚尽污秽的炽热守护意志!它如同一层薄薄的金色纱衣,勉强护住了陈默意识的核心,将那疯狂冲击的污秽怨念和冰寒魔性稍稍隔绝在外!
同时,他身上那套沉寂冰冷、布满黑色腐蚀斑痕的阎君旧甲,仿佛也被这源自灵魂核心的守护意志所触动!甲胄内部深处,某个极其古老的符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苍茫而威严的律动感,如同沉睡巨龙的心跳,极其微弱地传递出来,与那金色精血的守护之光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这丝共鸣,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了一颗定海神针!
陈默那被疯狂意念冲击得几乎涣散的意识,因为这内外两股微弱却同源的守护与威严之力,猛地凝聚了一丝!
剧痛依旧,冰寒刺骨,污秽的魔念仍在疯狂啃噬。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之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黑暗的混沌!
王印!楚江王印!
它再邪异,再污秽,其本质依旧是幽冥十殿的法则权柄之一!它代表着秩序,代表着统御!楚江王的魂魄已被彻底湮灭,这王印如今只是无主之物!它残留的怨念与魔性,不过是依附于权柄之上的尘埃与污垢!
而自己…身负阎君旧甲,血脉中流淌着初代阎君的气息!更重要的是,他刚刚亲手执掌了“判官笔”的虚影,行使了勾魂夺魄、审判王者的无上权柄!那是比一殿之王更加接近幽冥核心法则的力量!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从未如此清晰强烈的明悟,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在陈默的意识中升起!
这王印…当为吾掌中之物!这污秽…当由吾之意志涤荡!
“镇!”
一个冰冷、嘶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意志的音节,艰难地从陈默残存的意识中迸发出来!这音节并非声音,而是纯粹意志的凝聚,带着阎君旧甲传递出的那丝微弱律动,更引动了那滴金色精血最后的守护之光!
嗡!
那方悬浮在意识虚无中、疯狂震颤、散发着污秽怨念的墨玉王印,在这意志凝聚的音节冲击下,猛地一滞!
缠绕其上的污秽黑气剧烈翻腾,墨玉巨蟒发出更加愤怒怨毒的嘶鸣,四头螭龙疯狂挣扎!王印本能地抗拒着这陌生意志的侵入与镇压!它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墨绿寒光,试图冻结、粉碎这胆敢觊觎王权的蝼蚁意识!
陈默的意识如同被亿万座冰山同时碾压!金色精血的光芒急剧黯淡,阎君旧甲传递的律动也几乎消失!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水滴落入寒潭的声响,在陈默的意识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焚尽万邪的炽热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凌驾于王权之上的尊贵气息,如同甘霖般注入了他濒临枯竭的意识核心!
是阎小罗!
现实之中,悬浮在虚空中的阎小罗,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那双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有些空茫。但她的一根纤细食指,却不知何时点在了自己苍白的唇边。一滴晶莹剔透、燃烧着微弱金焰的本源精血,正从她指尖缓缓渗出。
她看着下方跪倒在地、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却依旧保持着不屈姿态的陈默,空茫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波动——有痛楚,有担忧,更有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没有犹豫,她屈指轻轻一弹。
那滴燃烧着微弱金焰的精血,如同穿越了空间的界限,精准地、无声地,滴落在陈默紧握的、那只沾染了鲜血和污泥的左手手背上!
嗤!
精血落下的瞬间,如同滚烫的烙铁接触寒冰!一股难以形容的炽热与净化之力,顺着陈默的手臂经脉,无视了肉体的阻隔,直接冲入他识海深处那片正在与王印邪念殊死搏斗的意识战场!
轰!
那滴来自阎小罗的本源精血,在陈默的意识虚无中轰然炸开!化作一片纯净而炽烈的金色火海!火海并非焚烧,而是净化!所过之处,缠绕在墨玉王印上的污秽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尖啸,迅速被蒸发、净化!那墨玉巨蟒眼中的怨毒漩涡,也被金色的火焰灼烧得剧烈波动、黯淡!
陈默那濒临崩溃的意识,如同久旱逢甘霖!守护的金光瞬间暴涨!阎君旧甲传递的律动感也变得清晰了一丝!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契机,将之前凝聚的所有意志,混合着精血净化之力与阎君血脉的威严,化作一道无形的、却带着审判与统御意志的烙印,狠狠地朝着那暂时被压制、光芒黯淡的墨玉王印——印了下去!
“摄!”
这一次的意志之音,不再嘶哑,而是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的冰冷威严!
嗡——!!!
墨玉王印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盘踞的巨蟒和四头螭龙发出不甘的哀鸣!印体表面的污秽黑气被金色火焰彻底焚尽!那两颗墨绿色的漩涡宝石,在剧烈的挣扎后,光芒终于彻底黯淡、熄灭,随即“咔哒”一声轻响,碎裂成齑粉!
王印的震颤缓缓平息。
它不再散发怨毒与疯狂,而是透出一种冰冷的、臣服的墨玉光泽。印钮上那条巨蟒,头颅微微低下,盘绕骷髅山的姿态也收敛了凶戾,透出一种被驯服的沉寂。整个王印的形态似乎都缩小凝练了一圈,通体流转着一种内敛而沉重的法则波动。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联系,在陈默的意识与这方墨玉王印之间建立起来。如同冰冷的锁链,又似沉重的权柄。他能模糊地感知到,这方王印深处,那属于楚江殿统御寒冰地狱的无上权能,以及…无数被冻结在寒冰地狱深处、等待审判的亡魂气息!
成了!
意识中的金色火海缓缓熄灭,阎小罗那滴精血的力量彻底耗尽。陈默残存的意识再也支撑不住,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骤然断裂!
现实之中,陈默紧握的左手手背上,那滴燃烧的金色精血已然消失,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淡金色印记,随即隐没在皮肤之下。而他摊开的左手掌心上方,空间微微扭曲,一方通体墨玉、巨蟒盘绕骷髅山、散发着沉重冰冷法则气息的印玺,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正是楚江王印!
印玺出现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威压扩散开来,连无间狱污浊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深渊边缘的寂灭星光似乎都为之黯淡。
阎小罗悬浮在空中,看着那悬浮在陈默掌心之上的墨玉王印,又看了看他昏迷中依旧紧锁眉头、却透出一丝掌控威严的侧脸,空茫的眼眸深处,那丝复杂的波动似乎更加明显了。她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消散在死寂的风中。
她缓缓落下,足尖轻点地面,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显然也虚弱到了极点。她走到昏迷的陈默身边,蹲下身,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拂去他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无间狱的核心,巨大的深渊如同沉默的见证者。污浊的大地上,昏迷的男子,掌心悬浮着象征一殿权柄的王印。身边,苍白脆弱的女子静静守候。死寂之中,唯有那王印散发的冰冷法则波动,无声地宣告着权柄的更迭与…风暴的暂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