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清河县飘着细碎的雪花。陆明远踩着青石板上薄薄的积雪，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脚印。他刚从宋知府的严苛训练中解脱出来，肩膀和后背的肌肉还在隐隐作痛。
这一个月来，岳父对他的训练近乎苛刻——岳父大人说他的天赋不能浪费，每天寅时三刻起来背书，直到子时才能回府。每当他疲惫不堪地回到雨薇阁，看到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所有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远处传来孩童们放爆竹的声响，\"噼啪\"地在雪地里炸开一朵朵小小的烟花。陆明远不由得加快脚步，想着宋雨薇一定在阁中等他回去吃小年夜的团圆饭。
她肯定准备了他最爱吃的羊肉锅子，还有她亲手包的饺子。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脚下的步子又轻快了几分。
就在他转过街角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迎面跑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那人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摔倒，陆明远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姑爷！姑爷！\"来人正是\"陆记火锅\"的店小二阿福，他满脸惊慌，额头上全是汗珠，在寒冷的冬日里冒着白气，\"出、出大事了！\"
阿福的棉袄敞开着，里面的单衣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他的嘴唇冻得发紫，说话时牙齿不停地打颤。
陆明远心头一紧，连忙扶住气喘吁吁的阿福：\"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他感觉到阿福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阿福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在发抖：\"店里...店里的客人...吃了火锅全都...全都上吐下泻！\"他边说边比划着，\"有个老人家已经...已经晕过去了...小姐急得直哭...让我...让我赶紧来找姑爷！\"
陆明远闻言，脸色骤变。他一把抓住阿福的肩膀：\"多少人？情况严重吗？\"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掐得阿福龇牙咧嘴。
\"十几...十几个客人...\"阿福的嘴唇都在颤抖，\"有个老人家已经...已经晕过去了...小姐急得直哭...\"阿福的眼中满是惊恐，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陆明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顾不得多想，立刻朝火锅店的方向奔去，阿福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衣袍上，很快洇湿了一片。冰冷的雪水渗进衣领，他却感觉不到寒冷，满脑子都是宋雨薇惊慌失措的样子。
\"陆记火锅\"门前已经围满了人。透过人群的缝隙，陆明远看到几个食客瘫坐在门口，面色惨白，有人还在不停地呕吐。
一个老妇人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面色发青的孩子，哭声撕心裂肺：\"我的孙儿啊...你可不能有事啊...\"老妇人的头巾散落在一旁，花白的头发被雪打湿，黏在满是泪水的脸上。
陆明远拨开人群冲进店内，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十几张桌子旁，食客们或趴或倒，呻吟声、呕吐声此起彼伏。
地上满是秽物，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气味。火锅的汤底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诡异的味道。
在最里面的角落里，他看到了宋雨薇。她正蹲在一个昏迷的老人身边，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拭老人嘴角的污物。
她的发髻已经松散，几缕青丝黏在满是汗水的脸颊上。那件藕荷色的锦袄下摆沾满了污渍，可她全然不顾。她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却还是坚持为老人擦拭。
\"雨薇！\"陆明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边。
宋雨薇闻声抬头，陆明远这才看清她的模样——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满是泪痕，嘴唇因为紧张而失去了血色。她看到陆明远的瞬间，眼中的泪水再次决堤。
\"明远...\"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是秋风中摇曳的枯叶。
下一秒，宋雨薇猛地扑进陆明远怀里，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泪水很快浸湿了陆明远胸前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得厉害，像是要跳出胸膛。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抽噎着说，声音断断续续，\"食客们...突然就开始...开始不舒服...我...我...\"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打湿了陆明远的前襟。
陆明远紧紧抱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别怕，有我在。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他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宋雨薇稍稍平静了些，但抓着他衣襟的手丝毫没有放松：\"午时刚过...第一批客人用完膳...突然有人喊肚子疼...接着就...就...\"
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我让人去请大夫了...可是...可是...\"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陆明远的肉里，但他一声不吭，任由她发泄着恐惧。
陆明远环顾四周，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个中年男子蜷缩在墙角，痛苦地呻吟着；旁边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她的母亲已经昏了过去；
几个壮年男子也面色发青，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店内的伙计们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惊恐。
\"阿福！\"陆明远高声唤来店小二，\"去县衙报官，就说有人投毒！再派人去请更多大夫！\"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嘈杂的店内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又转向怀中仍在发抖的宋雨薇：\"雨薇，你让伙计们把症状轻的客人扶到隔壁茶楼休息，症状重的就地安置。再去烧些热水，越多越好！\"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手指触到她冰凉的肌肤，心疼不已。
宋雨薇抬起头，眼中的泪水还在打转，但已经多了几分坚定。她咬了咬下唇，点点头：\"我...我这就去...\"她松开攥着陆明远衣襟的手，那处衣料已经被她攥得皱皱巴巴，还留下了几道指甲的痕迹。
陆明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我们一起解决。\"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柔，让宋雨薇镇定下来。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丁打扮的壮汉。那人约莫五十岁上下，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里闪着凶光。
\"陆明远！\"那人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食物里下毒害人！\"他的声音像是破锣。
陆明远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城中富商周员外，周员外身边，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被两个家丁搀扶着，正是周员外的独子。
那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此刻却面色铁青，嘴角还挂着白沫，看起来情况十分危急。
\"周员外，此事必有蹊跷...\"陆明远正要解释，却被周员外粗暴地打断。
\"少废话！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周员外怒目圆睁，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来人啊，给我把这黑店砸了！\"他一声令下，几个家丁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周围的食客发出惊恐的叫声，有人想逃却因为身体不适而跌倒在地。宋雨薇吓得又往陆明远怀里缩了缩，手指攥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住手！\"陆明远一声厉喝，挡在宋雨薇身前。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几个家丁停下了动作，怔怔的看着陆明远。
\"周员外，令郎中毒，陆某同样心急。但此时最要紧的是救人，而不是泄愤！\"
陆明远的声音沉稳有力，\"我已派人去请大夫，县衙的差役马上就到。若周员外执意闹事，耽误了救治时机，害了令郎性命，这责任谁来承担？\"
周员外被这番话说得一愣，脸色阴晴不定。他的儿子突然呻吟一声，嘴角溢出白沫，吓得他连忙俯身查看。
那年轻人痛苦地蜷缩着身子，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看起来十分痛苦。
陆明远趁机高声道：\"诸位稍安勿躁！陆某以性命担保，定会查清此事，给大家一个交代！现在请症状轻的客人随伙计去隔壁休息，症状重的原地等候大夫！\"
他的镇定感染了众人，店内的骚动渐渐平息。宋雨薇从他怀中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住，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光芒。
她轻轻松开攥着陆明远衣襟的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我...我去安排热水...\"她的声音还有些发抖，但已经比刚才镇定多了。
陆明远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衙役的呼喝声。为首的是清河县的李捕头，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疤。
\"陆司农，\"李捕头拱手道，\"听说这里出了事？\"他的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眉头紧锁。
陆明远长舒一口气，却听周员外道：\"李捕头，这陆明远在食物中下毒，害得我儿性命垂危！你快把他抓起来！\"他指着陆明远，手指颤抖。
李捕头面露难色，看向陆明远。陆明远沉声道：\"李捕头，此事蹊跷，还请先救治伤者，再彻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