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床榻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陆明远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自从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宋雨薇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日亲自煎药，亲手喂食，甚至不顾礼法，在他高烧不退时整夜守在床前。
\"姑爷，该喝药了。\"春桃端着药碗进来，打断了陆明远的思绪。
陆明远接过药碗，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却比不上他心中的苦涩。他抬头问道：\"小姐呢？\"
\"小姐去城东布庄了，说是要亲自挑选几匹上好的云锦，给姑爷做新衣裳。\"春桃笑着说，\"临走前还特意嘱咐奴婢看着姑爷把药喝完呢。\"
陆明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云锦...那可是价比黄金的料子，宋雨薇竟舍得为他做衣裳？
\"姑爷？\"春桃见他出神，轻声唤道。
\"嗯？\"陆明远回过神来。
\"小姐对姑爷可真好。\"春桃抿嘴一笑，\"这些日子，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呢。\"
陆明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有接话。待春桃退下后，他长叹一口气，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海棠花开得正艳。陆明远望着那满树繁花，思绪却飘回了那日在地窖中见到宋雨薇的情景——她衣衫凌乱，泪痕未干，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当时他满心只想着救人，可现在回想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却挥之不去：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他们为何要掳走宋雨薇？又对她做了什么？
\"报恩罢了...\"陆明远低声自语，手指紧紧攥住窗棂。
他至今记得宋雨薇被救出时那副狼狈模样。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眼中满是惊恐。虽然她坚称什么都没发生，但陆明远心里清楚，在那个年代，一个女子遭遇这种事，即便什么都没发生，名声也毁了。
更让他揪心的是，宋雨薇从未提起过那些黑衣人的来历。官府至今也没查出幕后主使。这太不正常了。
\"沈砚...\"这个名字像毒蛇一样盘踞在陆明远心头。那日在诗会上，沈砚看宋雨薇的眼神，分明是势在必得。而宋雨薇的反应...陆明远至今记得她听到\"海棠树下的约定\"时，那一瞬间的失态。
\"我算什么...\"陆明远苦笑，\"不过是个横插一脚的赘婿罢了。\"
午后，陆明远独自在书房踱步。案几上摊开的书册已经许久未翻一页，墨汁在砚台中干涸。他提起笔，又放下，反反复复，终究写不出一个字来。
若是宋雨薇只是出于愧疚和报恩才对他好，那这份温情能持续多久？一个月？一年？等到恩情淡去，她会不会后悔今日的亲近？
更可怕的是，若她心中仍有沈砚，自己岂不是成了束缚她的枷锁？与其将来相看两相厌，不如...
陆明远的手突然顿住，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离开。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像野草般疯长。他可以继续做他的农事研究，可以游历四方，可以...还她自由。
\"对，这样最好。\"陆明远喃喃道，却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下定决心后，陆明远反而平静下来。他取出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却迟迟落不下笔。要说些什么？感谢她的照顾？表明自己的心意？还是...祝福她与沈砚？
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汁坠落，晕开一片乌黑。
最终，陆明远只写下寥寥数语：
\"雨薇：
感谢这些时日的照顾。我需出门游历些时日，理清心中困惑。勿念。
明远\"
简单到近乎冷漠。陆明远看着这封不像告别信的信，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这样最好，不给彼此留任何念想。
他将信封好，正巧看见春桃从廊下经过。
\"春桃。\"陆明远唤住她，\"这封信，等小姐回来交给她。\"
春桃接过信，疑惑地问：\"姑爷要出门？\"
\"嗯，出去走走。\"陆明远故作轻松地说，\"去去就回。\"
他转身回房，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又将这段时间改良农具的图纸和笔记小心包好。临行前，他环顾这个住了大半年的房间，目光在宋雨薇昨日送来的新枕褥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出了宋府大门，陆明远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城东是布庄，宋雨薇可能还在那里；城南是官道，通往邻县；城西有他常去的农田；城北...
他鬼使神差地往城北走去。那里有座小山，站在山顶可以俯瞰整个清河县。
山路崎岖，陆明远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走走停停，不时回头望向宋府的方向。理智告诉他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陆明远自嘲地摇摇头，\"难道还指望她追出来不成？\"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陆明远站在崖边，望着远处宋府的飞檐翘角，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
若是宋雨薇看到信后无动于衷，说明她真的只是报恩；若是她...若是她有一丝不舍...
\"呵，痴心妄想。\"陆明远闭上眼，任由山风拂面。
与此同时，宋府已经乱作一团。
\"什么？明远走了？\"宋雨薇捏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声音陡然拔高，\"什么时候的事？\"
春桃吓得跪在地上：\"小姐刚出门不久，姑爷就把信交给奴婢，说...说出去走走...\"
宋雨薇飞快地扫了一眼信上寥寥数语，心如刀绞。什么叫\"理清心中困惑\"？他有什么困惑不能跟她说？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小姐...\"春桃小心翼翼地问，\"要派人去找姑爷吗？\"
宋雨薇咬着嘴唇，突然转身往外跑：\"我自己去！\"
\"雨薇！\"宋夫人急忙拦住女儿，\"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
\"娘！\"宋雨薇红着眼眶，\"他伤还没好全，要是路上出了事怎么办？\"
宋县令沉着脸道：\"胡闹！他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
宋雨薇看着父母不以为然的样子，突然明白了陆明远为何要走——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真正在乎过他。
\"你们...\"宋雨薇的声音哽咽，\"你们知不知道，没有他，我早就...\"
话未说完，她已泪如雨下。
不顾家人阻拦，宋雨薇骑马出了城。她先去了陆明远常去的农田，又寻遍了城中的书肆茶楼，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
夕阳西下，宋雨薇牵着马站在城门口，茫然四顾。他会去哪儿？是回老家了？还是...
\"这位小姐，可是在找人？\"一个卖糖人的老伯问道。
宋雨薇连忙点头：\"老伯可曾见过一个穿靛青色长袍的公子？大概这么高，脸色有些苍白...\"
\"哦！\"老伯一拍脑袋，\"晌午时分，确实有位公子往北山方向去了，看着像是身上有伤，走得挺慢的。\"
宋雨薇眼前一亮，谢过老伯，翻身上马就往北山疾驰而去。
陆明远听到山脚下传来的马蹄声，立刻闪身躲进路旁的松林。透过茂密的枝叶，他看到宋雨薇独自一人策马而来，那匹平日里温顺的白马此刻正不安地打着响鼻，显然是被主人催促得急了。
\"吁——\"宋雨薇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时险些摔倒。她的裙摆早已被山路上的荆棘划破，发髻松散，几缕青丝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陆明远的心猛地揪紧了。他从未见过宋雨薇这副模样——那个永远端庄优雅的宋家大小姐，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慌乱。
山路崎岖，马儿再难前行。宋雨薇咬了咬唇，将马拴在路旁的老松树上，自己提着裙摆继续向上攀登。陆明远悄悄跟在她身后十余步的距离，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几次差点忍不住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