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殿外的十里桃林,花瓣正随着灼景指尖的灵力簌簌飘落。
九尾狐族特有的灵草香气混着湿润的水汽,在空气中氤氲。
凌月抬手替灼景理了理额前微乱的发丝,指尖触到他耳尖时,那抹艳丽的色泽似乎微微动了动,带着妖族特有的敏感。
凌月仰起脸,看着眼前一身红衣胜火的男子。
灼景刚接过妖主印玺不过三日,眉宇间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哀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迫扛起责任的沉敛。
他身后的狐尾轻轻晃动,雪白的狐毛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原本少了的最末端那一截如今虽有金光萦绕,却仍未完全再生。
灼景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那抹只有他能看见的淡红色狐火烙印,曼陀罗的香气将她包裹:“兄长临终前,将族中事务托付给我。苍宇重伤回去,魔界势力可能会洗牌,我们妖族也需站稳脚跟。”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月牙儿,等这边安定了,我便去寻你。”
“知道了,妖主大人。”凌月故意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想逗笑他,却见灼景眼中的眷恋几乎要溢出来。
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带着妖族特有的郑重:“此去照顾好自己,记得想我。”
“阿景,你不用太担心我。”凌月挥挥手,转身时,却听见身后传来狐尾扫过地面的细微声响,像极了失落的叹息。
时砚早已在殿外的青石板路上等候,月白长袍在晨风中微微扬起,眉间朱砂痣衬得他面色愈发清俊。
见凌月出来,他自然地递过一个暖炉:“山间夜寒,先焐焐手。”
“大师兄总是这么周到。”凌月笑着接过,指尖触到暖炉上刻着的雷云纹——那是时砚亲手炼制的,里面封着一缕雷火,温度恒定。
两人并肩走下幽梦殿的白玉台阶,身后灼景的身影逐渐缩小成一点红。
凌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抹红色立在殿门前,像一株开在霜雪中的曼陀罗,孤高清绝。
“在想什么?”时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雪松香的气息。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收回视线,指尖不动声色地勾住她的小指,“灼景既已接任,自会以妖族为重。”
“我想去一趟兰城。”凌月眼眸微微低垂一瞬,随后说道,“兰城的糖糕,洛离小时候最爱吃的,我准备带点去给他。还有那……曾经我们六人的回忆在。”
时砚低笑一声,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好~先回山间小屋歇歇吧,明日就去。”
山间小屋还是原来的模样,青瓦白墙,院角那株老梅树是凌月亲手栽的,如今已长得碗口粗。
时砚推开虚掩的柴门,屋内陈设简单,却被他用阵法打理得一尘不染。
“你总把这里收拾得跟新的一样。”凌月踢掉靴子,赤脚踩在微凉的青石板上,径直扑到窗边的软榻上。
榻上放着一床月白色的锦被,边角绣着细密的云纹,是她初学刺绣时送给时砚的,没想到他一直收着。
时砚去灶房生火,灵力引动下,干柴“噼啪”燃起。他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动作利落地处理着刚打来的灵雀。
火光映在他脸上,眉间朱砂痣显得格外鲜明,褪去了万剑宗大师兄的端方持重,此刻的他更像个寻常居家的男子。
“在看什么?”他忽然抬头,目光撞进凌月毫不掩饰的打量里。
凌月嘿嘿一笑,滚到榻边撑着下巴:“看大师兄贤妻良母。”
时砚动作一顿,随即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着发出闷闷的声响:“为你做,自然愿意。”
他将处理好的灵雀抹上调料,用竹枝串了架在火上,油脂滴落在炭火中,溅起滋滋的轻响,很快飘出诱人的香气。
凌月嗅着味爬起来,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烟火气,意外地让人安心。
“我们在东海小屋时,你也是这样给我烤东西吃。”她把脸埋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那时候你身上还有些海水味呢。”
时砚握着烤串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覆上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
鲛珠的力量让他得以在陆地久居,但每逢月圆,指尖仍会泛起细密的鳞片。这些她都知道,从未感到不好,只觉得格外好看。
“那时你瘦得像只小猫,”他转过身,用没沾油的手指蹭了蹭她的鼻尖,“现在倒学会占我便宜了。”
凌月仰头看他,火光跳跃在他眼中,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她忽然踮起脚,在他唇角印下一个轻吻。时砚一怔,随即反客为主,扣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两人交缠的气息,直到凌月被吻得气喘吁吁,才被他按在怀里,听着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
“明日去兰城,这时候恰好上元佳至。”时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买完糖糕,我们再去逛逛那的灯会。”
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处,向来是三不管的混乱地带。
黄沙镇的“醉仙楼”更是龙蛇混杂,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劣质灵酒、汗臭和隐晦的魔气。
沈兰辞推门而入时,正赶上两个魔修为了一坛血酒大打出手,腥臭的血液溅在他雪白的袍角,却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他一身素白长袍在昏暗的客栈里格外显眼。
那张曾被万千修士敬仰的脸,此刻覆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意,唯有眉心一点若有似无的黑气和两道黑色暗纹,昭示着他堕仙的身份。
“哪来的小白脸,敢来老子地盘撒野?”一个满脸横肉的魔修晃着酒坛走过来,身上的腐臭味熏得邻桌的堕仙纷纷皱眉。
他见沈兰辞不理睬,顿时觉得失了面子,狞笑着抬手就往他脸上招呼:“给小爷笑一个!”
沈兰辞甚至没抬眼。
指尖划过的瞬间,一道凛冽的冰气无声蔓延。那魔修的手刚触及他衣摆,整只手臂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满冰霜,“咔嚓”一声脆响,竟从肘部以下齐齐断裂!
“啊——!”惨叫响彻客栈,断肢落在地上,冰晶碎成齑粉。
满座皆惊。能在魔气纵横的边界小镇混饭吃的,哪个不是刀尖上舔血的狠角色?但刚才那一手,快得连影子都没看清!
一个独眼的堕仙猛地站起来,失声叫道:“濯雪剑?!你是万剑宗的暮霄师尊,沈兰辞?”
沈兰辞终于抬眸,眸光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身上的冷梅香被魔气浸染,化作一种清冽又危险的气息,压得整个客栈鸦雀无声。
“暮霄师尊……”独眼堕仙名叫楚天,曾是某个小宗门的弟子,百年前堕入魔道,此刻却忍不住颤抖,“您……您怎么会……”
沈兰辞没回答。他走到靠窗的空位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声音平静无波:“来壶烈酒。”
楚天咽了口唾沫,示意店小二赶紧上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前辈,您如今……仙音阁已经发了通缉令,说您……”
他没敢说“杀了余情长老”,只含糊道,“修仙界怕是待不得了。”
沈兰辞端起粗陶酒杯,烈酒入喉,却暖不了半分寒意。
“通缉?”他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冰寒,“随他们。”
楚天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疯狂,心中一凛。传闻这位曾经的神州第一剑,为了女弟子叛出仙门,堕入魔道,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前辈若有差遣,”楚天咬了咬牙,在修仙界他这样的堕仙永无出头之日,若能抱上沈兰辞的大腿……“在下虽修为浅薄,却也识得些三教九流的人物。”
沈兰辞抬眸,目光如刀:“帮我找一个人。”
“谁?”
“凌月。”他念出这个名字时,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掌心烙着的,是当年为她挡下雷劫时留下的疤痕,“找到她。”
他顿了顿,眼底翻涌着黑紫色的魔气,“要将人完好无损的找过来。”
楚天心中巨震。凌月……那个据说被剥夺灵根、废去修为后不知所踪的万剑宗弃徒?沈兰辞竟为了她……
“前辈放心!”楚天立刻单膝跪地,“我等愿为前辈效犬马之劳!”
窗外风沙渐起,卷起漫天黄沙。沈兰辞看着杯中摇曳的酒影,映出自己苍白而疯狂的脸。
他曾以为斩断情丝便能大道直行,却不知那株在他心尖扎根的野草,早已在他堕入黑暗时,成了他唯一的光。
“月儿。”他低声呢喃,指尖划过杯沿,留下一道细微的冰痕,“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