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狐宫的雕花床榻上,凌月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头顶垂落的赤纱帐,边缘绣着金线勾勒的九尾狐纹,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流光。
殿内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曼陀罗花香,混着一丝陌生的药草气息,薰得人太阳穴发紧。
“系统?”她唇齿间溢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昨夜濒死时系统那句“生命值持续降低”还萦绕在耳畔,此刻再唤却无人回应。
指尖下意识往眉心点去,本该浮现的系统界面毫无动静,唯有识海深处空荡荡的,像是被抽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她心念一动,看了眼仓库界面,界面还在,《玉女心经》的玉简泛着微光躺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几瓶泛着荧光的丹药,连那只装着星辰灵虎幼崽的锦囊都安然无恙。
“还好……”她喃喃自语,手指抚过床单上细腻的狐毛纹路。
这具身体比想象中轻盈许多,剥离灵根时仿佛被生生剖开丹田的剧痛已消失不见,唯有四肢仍透着久病初愈的绵软。
正要撑着坐起,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红衣身影挟着夜风闯了进来。
“月牙儿!”灼景手中的玉盏“当啷”落地,盏中还冒着热气的灵茶泼在青砖上,腾起袅袅白烟。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苍白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倒影,像是怕惊碎了什么珍宝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在距离她脸颊半寸处悬停。
凌月望着他发间散落的银饰,忽然发现那支常用的赤玉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的红绳束发,几缕碎发贴在额角,倒显得比记忆中多了几分烟火气。
“我……睡了多久?”她喉咙发紧,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灼景的指尖轻轻落在她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十年了。”
他垂下眼睫,长睫在眼下投出阴影,喉结滚动着,“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十年?凌月猛地抬头,却见灼景别过脸去,望向窗外的目光有些躲闪。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在万剑宗时被审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的薄茧还在,却再感受不到灵脉的流动。
“谢谢你救了我。”她动了动手指,想要坐起,却被灼景按住肩膀。
“先躺着,我去叫白叟来。”他的声音突然轻快了些,转身时红色衣摆扫过床沿,凌月这才注意到他的袖口磨损得有些发白,“想吃什么?厨房里有新捕的雪灵鱼,还是你以前爱吃的糖醋口……”
“我……”凌月刚要开口,腹中突然传来“咕噜”一声。
她尴尬地捂住肚子,耳尖发烫:“确实有点饿了。”
灼景见状轻笑出声,指尖掠过她手背时顺带理了理被角:“等着,我亲自去湖里捉几条最新鲜的。”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红影闪出门去,唯有衣摆带起的风掀动了半幅纱帐。
殿内重归寂静。凌月盯着头顶的狐纹帐幔,忽然发现右手腕上空荡荡的——那只时砚送的心月镯不见了。
那是时砚送她的法器,时砚曾说“只要我在,镯子便不会碎”。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骨,掌心触到一道浅淡的灼痕,像是被什么炽热的东西烙过。
“吱呀——”木门再次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腰间别着串狐狸形状的玉佩,正是灼景口中的族医白叟。
他提着药箱走到床前,指尖刚搭上凌月的脉搏,门外便传来婢女的声音:“少主说灵鱼已送去厨房,让我们先给凌姑娘换药。”
“凌姑娘脉象虽弱,却比昨日稳当许多。”白叟收回手,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瓶,“神魂修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这身子……”
他忽然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凌月空荡荡的手腕上,“少主这些年啊,可真是苦了他了。”
凌月心中一动:“白叟此话何意?”
白叟抬头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道:“姑娘可知,九尾狐每断一尾,便要承受千年妖力反噬之痛?少主为了给你养魂,硬生生斩了自己一尾,这些年每日用妖力温养你的神魂,若非他血脉纯正……”他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凌月只觉得喉头像是塞了团棉花。她想起初见灼景时,那个总爱穿红衣的张扬少年,如今竟为了她断尾养魂。
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灼景的声音混着水汽传来:“鱼炖好了吗?多放些姜片,月牙儿怕腥。”
婢女退下后,青瓷碗里的雪灵鱼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汤色乳白如琼浆,上面撒着细碎的金箔。
灼景坐在床沿,用银勺吹凉了递到她唇边:“小心烫。”
凌月张嘴咬住鱼肉,鲜嫩的滋味在舌尖绽开,比记忆中在万剑宗时吃过的灵鱼还要鲜美几分。
“好吃吗?”灼景看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子,眼底泛起笑意,指尖轻轻擦过她唇角:“还是和以前一样。”
凌月突然想起在莲花村的那夜,她醉眼朦胧间误把化形的灼景当作春梦,醒来后落荒而逃的场景,低下头有些羞怯。
“对了,我的镯子……”凌月咽下鱼肉,忽然开口。灼景的动作猛地顿住,银勺在碗里溅起水花。
他垂眸盯着碗中倒影,喉结滚动了两下,转身从床头柜上捧来个螺钿小盒:“那日带你回来后……”
盒子打开的瞬间,凌月只觉得心脏猛地揪紧。那只心月镯躺在锦缎上,断成两截的镯身泛着黯淡的光,原本缠绕其上的银线裂痕处还凝着褐色的血迹。
她忽然想起时砚在天京城为她戴上镯子时说过的话:“月儿,这心月镯我用本命精血祭炼的在内,只要我在,它就永远不会碎。以后你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就在我带你回十万大山的那夜,镯子突然碎了。”灼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三日后,东海传来消息,说万剑宗大弟子时砚……陨落在鲛人族的禁地。”
凌月只觉得耳边响起蜂鸣。她盯着断镯上的裂痕,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触感传来,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那是时砚身上特有的味道。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大师兄他……那么厉害,怎么会……”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第一次是大师兄时砚救了她,抱着她回了客栈还赠予了师门玉简,后来上了万剑宗,每每在要上晨课时都会在屋外等她,在藏书阁熬夜替她抄录灵根图谱,还有在兰城的上元灯会上,他笑着拍手远处的花船缓缓的靠近,他笑的那般温柔。
那日的烟花炸响天空时,他望向她的眼中映着灯笼的光,比星辰还要明亮。
“啪嗒”——泪水滴在断镯上,将褐色的血迹晕开。
凌月只觉得一阵眩晕,指尖紧紧捏住玉镯碎片,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大师兄他……发生了什么?”
她声音颤抖,抬头看着灼景,眼中满是祈求,“不,这一定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他只是……只是有事外出,对不对?”
灼景任由她抓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激动,你现在的身子……”
“不——”凌月尖叫一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
她想起时砚总是温柔地看着她,耐心地教她剑法,在她受伤时为她疗伤,那句“别怕,有大师兄在”还言犹在耳,可现在,那个如兄长般的人却永远离开了。
话未说完,凌月突然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白叟匆匆赶来,指尖搭在凌月腕上,眉头紧皱,“神魂刚稳,又受此刺激。去取安神香来!”
灼景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凌月,指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灼痕上——那是他用自己的妖力替她续命时留下的印记,像朵小小的曼陀罗花。
深夜,赤霄狐宫的烛火次第熄灭。凌月在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灼景的臂弯里。
他的呼吸轻浅而均匀,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她轻轻抬起手,指尖掠过他泛红的耳尖,触到他的发间。
心月镯的碎片躺在床头柜上,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凌月想起时砚临终前可能想说的话,想起沈兰辞入魔时通红的双眼,想起洛离在她昏迷前最后一次喊的“姐姐”。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红的印记,像朵盛开的曼陀罗,正是灼景身上的味道。
“对不起。”她轻声对着沉睡的灼景说,指尖抚过他的手腕,凌月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感动、自责、悲痛交织在一起。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软弱下去,灼景为她付出了这么多,还有大师兄的死,她必须弄清楚真相。
窗外,夜风掀起檐角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