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知道,她是没有错的。
检举陈家,没有错。
不换他,也没有错。
人这一生总要面临许多选择,他们总要在仔细权衡下,选择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
在她心里,大义一向重于私情。
陈宴有些站不住,于是靠着墙壁,笑了起来。
崔符都怀疑他是不是被刺激疯了。
陈宴笑够了,才抬眼看向崔符。
他眼中并无死寂绝望,而是眸光潋滟,熠熠生辉。
“这才是她。”他对崔符说,“若她舍了和她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换一个我,那就不是她了。”
这下轮到崔符愕然了。
“陈涧深,你醒醒!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陈宴又笑了,那是一种怀揣着外人无法得知的小秘密的得意。
“你们怎么会懂。”
他与霏霏相识十一年。是家人,是师生,是朋友,是知己。
相遇相知,相伴相惜。
他了解霏霏。
霏霏不会不管他的。
他等着。
崔符算是明白了,一下半下,和这人说不通。
宁昌长公主享誉天下,得民心,得军心,若要夺她兵权,需得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来指认她。
陈宴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他们不会放弃的。
但崔符还是被陈宴的“执迷不悟”激出一肚子火,喊来侍卫,怒道:“带他回去!”
陈宴最后轻蔑地扫了崔符一眼,挺直脊背跟着侍卫走了。
那头,叶绯霜也已经离开了奉天殿。
此时日光并不多烈,她却被灼得眼眶酸疼。
她走了一会儿,又驻足。
仰头望了一眼高远的天空,举目又见皇城威严辉煌,而她在这里渺小如蝼蚁。
叶绯霜又转头回了奉天殿。
她满腹心事,低头疾走,所以没看见另一条道上离开的陈宴。
二人一向南,一向北,遥遥错身。
宁明熙没想到她又回来了。
叶绯霜请旨去见陈宴。
宁明熙唉声叹气:“皇妹,不是皇兄不答应你。只是你和陈宴断关系朝野皆知,你去见他不合适啊。朕登基时间尚短,若是有人弹劾你,朕很为难……”
叶绯霜懒得再听,只道:“那我再和陛下谈一笔交易。”
宁明熙来了兴致:“是什么?”
“我知道陛下一直在找谢侯留给六皇兄的那队私兵,在我这里。”
宁明熙显然很是意外:“哦?朕还以为让六弟藏起来了,以备东山再起呢,嗐。要是知道在皇妹那儿,朕便不找了。你知道的,你六皇兄以前和朕争……”
叶绯霜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把那队人给你,你把陈宴还我。”
宁明熙装模作样地思索着:“这……”
“一千五百人换一人,皇兄稳赚。”叶绯霜撩裙跪地,“请陛下开恩,把陈宴还我。我又不是要陈承安,没那么难吧?”
宁明熙当然知道稳赚。
他也知道不能逼叶绯霜太紧。
他最想要的肯定是叶绯霜手里那半枚兵符,但他知道,叶绯霜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兵符换陈宴。
逼急了她,什么交易都做不成了。
宁明熙装模作样地说:“让朕想想。”
他被叫去偏殿见大臣了,两个多时辰才回来。
“哎呀皇妹,你怎么还跪着?”他怒斥旁边的太监,“你们都瞎了?!怎么能让长公主一直跪着呢?”
他急忙亲自扶起叶绯霜:“好吧好吧,朕答应你就是了。只是朕不能光明正大地释放陈宴,否则难堵悠悠之口,朕登基时间尚短……”
叶绯霜起身拱手:“那就请陛下尽快安排吧,等我见到全须全尾的陈宴后,那一队私兵的信物自会交付给陛下。”
宁明熙还假模假样地替她遗憾:“陈宴以后也不能做官了,形同废人,实在不值得你拿一千五百精兵换啊。”
“我觉得值就行了,臣妹告退。”
第二天,叶绯霜又来了,这次她提出要见陈文益。
“陈老太爷曾任太子太傅,乃我父亲恩师。此次大案,以陈老太爷的年岁未必能全身而退。我代父亲去见他恩师最后一面,无可指摘吧?”
宁明熙同意了。
为了显示仁德,宁明熙把陈文益单独关在一个还算不错的牢房里,和关押陈家其他男眷的牢房相距甚远。
陈文益消瘦了不少,但精神还算不错。
听叶绯霜说她会把陈宴救出去后,陈文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竟要给叶绯霜行礼。
叶绯霜哪里敢受,急忙扶着他坐下。
“涧深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多亏有殿下,是他三生有幸。我教子不善,无颜面对德璋太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陈文益悔不当初,“我早该揭发那个逆子,省得连累陈氏一族。是我优柔寡断,是我老糊涂了……唉。”
“我会想办法救您出去的。”
陈文益摇了摇头。
他不想让叶绯霜折腾,怕一个不慎惹得皇上不悦,连陈宴也救不出去了。
“我也活够了,不贪恋人世。”陈文益说,“只求殿下善待涧深,是我们陈家对不起那孩子……”
叶绯霜郑重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对他的,您放心。”
叶绯霜走后,陈文益独坐良久。
知道陈宴能获救,心事已了。
教子不善,连累全族,无颜再苟活于世。
等狱卒再来送饭时,便见这位曾位极人臣的老大人已经触壁而亡了。
宁明熙说到做到,安排找了个和陈宴身形相似的人,好代替陈宴在牢中“受审而死”。
然后,宁明熙亲自召见了陈宴。
“陈涧深,朕念你回陈家时日尚短,当初在凌州你也没按照你父亲的要求多征银,可见你非奸佞之辈。朕惜才,特饶你一命。”
陈宴挨的杀威鞭没有好好处理,恶化了。
伤口红肿溃烂,他已经高热了好几日,脑袋昏昏沉沉。
他强撑着听宁明熙说话,哑着声音道:“我不会背叛宁昌长公主的。”
“什么背叛?”
“崔符难道不是奉陛下旨意游说我的吗?”
宁明熙满脸疑惑:“崔符和你说了什么?朕不知晓啊!”
陈宴伤口剧痛,五脏灼烧,已无力探究宁明熙是真不知情还是在装。
宁明熙叹气:“亏你对宁昌这般忠心,她却都没有为你求过一句情……唉,你说说你跟她那么些年,得到了什么?”
旁边的太监提醒:“陈公子,陛下仁德惜才,冒着风险饶你一命,你可要永远记得陛下大恩大德啊!要是宁昌长公主说是她救的你,你可别信,你的恩人只有陛下!”
宁明熙着人送陈宴出去。
然后才问太监:“宁昌已经走了么?”
“是,边关急报,宁昌殿下两日前就启程了。特意留下了几名心腹,等着接陈宴。”
宁明熙撇嘴:“你安排下去,等陈宴出了京城,就找时机杀了他,到时候推到陈承安旧敌头上就好了。”
太监问:“陛下不是想让他反水长公主吗?”
“这人执迷不悟。”宁明熙摇头,“留着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