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的记忆潮水般涌现,涨得叶绯霜脑子就要炸开。
这些记忆犹如沼泽,使她牢牢陷在了里边,怎么都挣脱不出来。
她动弹不得,也睁不开眼。
但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动静。
有人进进出出,有人给她施针,有人给她喂药。
秋萍在和大夫说话,小桃和郑茜霞在哭,萧序在发火。
“这都一个多月了,我阿姐怎么还是不醒?还御医呢,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庸医!”萧序听起来快要急疯了,朝外边喊,“云樾!老秃驴人在哪里?怎么还不来!”
叶绯霜很想问一问京城的大火怎么样了,百姓们死伤多不多,是天灾还是人祸,公主府有没有出事……
但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过了一会儿,房间又安静了下来,闲杂人等尽数离开。
有一个人走过来,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阿姐,你赶紧醒来吧,我好怕你这个样子。”萧序的声音很低,闷闷的,“那次你被陈宴刺了一剑,你就怎么都不醒……可是这次你明明没有受伤啊,怎么还是不醒呢?”
“阿姐,你看到我写的那些东西了,你会想起来吗?你不要想起来,千万不要。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你别怪我,也别不要我。”
叶绯霜感到萧序把脸埋进了她的手心,有温热的眼泪淌下,濡湿了一片。
——
大火那晚,陈宴让叶绯霜捅了一刀,之后还遇到了刺客。幸亏琉心和陈府的护卫在,才没有酿成大祸。
陈宴很快赶到了起火的地方。
熊熊火光冲天,他即便离得很远,也能感受到热浪一股股往脸上扑,皮肤被炙烤、灼烧,头发仿佛马上就要燃起来。
哭嚎声喊叫声不断,还有不少人要往火里冲,说他们的爹娘孩子还没出来。
陈宴立刻让陈府护卫去帮忙。
琉心见他还往前走,以为他要进去救人,立刻拦他:“公子,这火太大了,救不了人的!”
“我知道,我没想去。”陈宴喃喃,“我就是觉得很熟悉。”
被灼烧的痛感顺着经脉蔓延至脑海,让他脑中浮现出曾经做过的那些梦,又出现许多不曾梦到过的场景。
他离这火越近,想起的场景就越多,直至将那些碎片般的梦境连成一条完整的线。
火光在眼中跳跃,陈宴忽道:“听说世间死法千万,被烧死是最痛苦的。”
琉心回答:“是啊。不过有些人在被烧死前就呛死了,不会那么痛苦。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一会儿京城护卫就到了,人多太乱。”
陈宴不语,失神地望着大火,鬓发被灼热的空气拂动不止。
周围的宅院越烧越多,他们马上就要被大火包围了。
琉心搓了搓被烤得发痛的手背:“公子,走吧,这火有什么好看的啊!”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陈宴轻声说,“我只是想起来了。”
“您想起什么了?”
陈宴摇了摇头:“走吧。”
回陈府会路过宁昌公主府。
琉心特意下去问了一圈,回来禀告道:“公主府的人已经提前撤离了,很安全。”
陈宴靠在车壁上,闭目“嗯”了一声。
“他们还说,宁昌公主刚才……”
“琉心。”陈宴打断她,“不必说了。”
琉心只得把“晕倒了”三个字给咽了下去。
到了陈府正门口,陈宴下了马车,又开始盯着陈府的牌匾发呆。
琉心真的很想喊救命,怀疑宁昌公主那一刀其实刺的不是他家公子的肩膀,而是脑子。
他今晚怎么总是发呆?
陈宴盯着牌匾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
“这里才是我家。”
琉心觉得陈宴这个浅浅的笑很复杂。
有怀念,有怅惘,有伤痛,有失望……像是世间所有情绪都杂糅在了一起,最后融成了凄凉。
接下来几日,陈宴在房中闭门不出。
不过叶绯霜昏迷不醒的消息还是传入了他耳中。
他立刻找御医来问,得知叶绯霜既无外伤也无内伤,喂药也能咽下去,但不知怎的就是昏迷不醒。
御医、京城及周边州府的名医都被传到公主府,但无一人诊出原因。
陈宴让琉心派人去江南请名医。
皇宫内,八皇子宁晚烽正在吃点心,同时听小太监给他讲宫内外的趣事。
听到宁昌公主昏迷不醒后,宁晚烽道:“呦,这不睡美人吗?找个王子亲一口就醒了。”
小太监一脸呆滞:“啊?”
说起来也奇怪。八殿下现在好像不痴傻了,但总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你不懂。”宁晚烽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屑,“不怪你,玩去吧。”
小太监走后,宁晚烽打了个饱嗝,捏了捏肚子上的几圈肉,暗自道:“我发誓真是最后一顿了,明天一定开始减肥。”
一个月后,京兆尹查出,大火的起因是太子大婚放的焰火落到了一户人家的仓库里,里边存了许多硝石,才导致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是意外不是人为。
陈宴听到这个调查结果,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安子兴道:“青云会说大火和他们无关,不是他们在搞事情。”
他又挠挠头,苦笑:“即便是他们做的,他们也不会和我说。”
他这身份可太尴尬了。
青云会一边拉拢他一边又防着他,暻顺帝更是防他防得紧。
他哪边也融不进去,两头不是人。
不过他本来就是给宁昌公主挡枪的,他不好做人,宁昌公主就好做了。
安子兴又说:“我今日去了公主府,公主还没醒。”
这都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咋回事。
陈宴回到陈府时,已是深夜。
琉心点燃灯烛:“公子,奴婢为您换药吧。”
陈宴肩上的匕首伤已经好了,但还要继续涂抹去疤痕的药膏。
陈宴道:“我自己来,你去歇吧。”
琉心应是,退下前又说:“江南的名医明日就能到了,到时会直接去宁昌公主府看诊,希望可以让殿下醒来。”
“知道了。”
“公子明日去吗?”
陈宴摇头:“我不去了。”
琉心想,公子大概是伤透心了。所以这一个多月,一次公主府都没去。
也是,让喜欢的女子捅了一刀,谁能好受呢?
唉,宁昌公主这是为什么呢?
琉心退下后,陈宴打开药盒。
药膏的香气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他望着药膏,只觉已经痊愈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他摸了摸,发现痛的不是肩膀,是心口。
其实不是所有的伤痕都能去掉。
即便肌肤表面的伤痕去掉了,造成那些伤痕的苦楚也会变成新的伤痕。
这些伤痕不在表面,而是在心底,无药可医,也无法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