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意的心,蓦地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是她刚刚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被上报给谢老板了吗?怎的就这般巧合……
时隔两年,谢遇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单独召见她。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刚松开的衣襟,重新束好一丝不苟的简单发髻,尽量让面容恢复平静。
推开房门,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谢遇那扇象征权势和秘密的书房门口时,她的心跳已经平稳,唯有一双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微微冰凉。
书房内依旧雅致,熏着淡雅宁神的檀香。谢遇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醉仙楼璀璨的灯火和不远处都城内府衙深沉的暗影,背影显得有些深沉,与楼下那一片醉生梦死的喧闹格格不入。
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谢遇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不再是两年前那个雪夜里的惊艳和评估,而是带着一种历经磨砺后的沉静与深不见底的试探,像一把开了锋的匕首,稳稳地落在了云知意身上。
“恭喜无双姑娘,今夜魁首加身,实至名归。”谢遇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多少情绪。
“是老板栽培得好,无双不敢居功。”云知意垂首敛目,姿态恭顺。
谢遇没有在客套上浪费时间。他踱步到书案旁,拿起一份只有一张薄纸的文书,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神锐利地看向云知意,开门见山,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
“无双姑娘的才华与智计,这两年间,我已见识。醉仙楼给了你安身立命之处和扬名立万的舞台。”
他将那份薄薄的文书轻轻推向书案的另一边,推向云知意所站的位置,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压力:“如今,是你回报醉仙楼,也证明你自己真正价值的时候了。”
云知意的心骤然紧缩,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纸上。
“新晋魁首,风头正盛,贺世子虽素来清冷自持,不近女色,却也曾在席间听过旁人谈论姑娘的风采,略有几分好奇。
三日后,他父亲镇北侯会奉宰相裴大人令,亲自带队巡防京都东北大营至西郊猎苑一线防务。”谢遇的话语清晰,如同烙印刻在云知意的心头,“那巡防路线图乃军中机密,我要你,用尽一切手段,探清楚或者……得到它。”
窃取巡防路线图!目标,是贺筑诚!
这个任务砸下来,如同一块万钧巨石,轰然砸在云知意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幼时相谈甚欢的初见,风雪中的馒头,还有那难以磨灭的灭国之仇……无数画面疯狂交织,撕扯着她的神经!
成功窃得路线图?那意味着什么?谢遇,或者说谢遇背后之人,要对手握兵权的镇北侯贺筑诚动手了!
这不仅仅关系到一个任务的成败,更关系到她复仇棋局中情感最复杂之人的生死存亡!
窗外飘来的丝竹声似乎也变得遥远而模糊,谢遇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和沉沉的压迫,牢牢锁在她苍白的脸上,分析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等待着她最终的决断。
她微微垂首,长睫剧烈地颤抖着,在眼下投下一片不安的阴影,试图掩藏眼中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脸上的恭敬在巨大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几乎碎裂。
内心的挣扎如同两条毒蛇在撕咬:一边是噬骨的血海深仇,另一边是那个在漫天风雪里曾给过她一丝微薄温暖的身影……而这身影的背后,即将因她而面临灭顶之灾!
檀香的淡雅此刻竟也变得尖锐刺鼻,与心头翻涌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云知意清楚,她没有拒绝的余地,谢遇既然能给她下达这样的任务,加上刚刚探查到的信息碎片,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酒楼!
甚至于她能探听到那些讯息,说不定就是谢遇授意的!不然两年多来,她从未在醉仙楼打探到任何关于虎头令牌的消息,怎的就这么巧,在她成为魁首,被谢遇传唤之前得到了线索!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布置的试探与确认!而她真的上钩了……
她的身份,谢遇怕是已经了然于胸,所以他笃定,她无法拒绝这通往复仇深渊的邀请!
通往深渊的裂缝已然敞开,这一步踏出,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亲手搅入这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之中。前路再无归途,唯有血与火的荆棘。
可她从未想过,第一个将要被这风浪吞噬的……
会是贺临渊的父亲!
沉寂在书房里蔓延,每一秒都如同钝刀割肉,终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决绝的意味。
她缓缓抬起脸,所有翻腾的波澜都被强行碾平,只余下一片冻湖般的死寂,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已然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奇异地帮助她稳住了身形。
她的唇边,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弯刀,锋利而冰冷。
“老板言重了。”她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空洞的顺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晰而冷硬,“无双能有今日,全赖醉仙楼收留与老板栽培。此身此命,早已是醉仙楼的。”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伸出那只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纸张,却如同触摸到一块烧红的烙铁,细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被她强行控制住。
她稳稳地拿起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文书,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目光迎上谢遇深不见底的审视,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然:“莫说一张巡防图,便是老板要摘那九重天上的星子——风雨同路,无双自当……万死不辞。”
谢遇深不可测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直到她退出那间弥漫着檀香与无形压力的房间,才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