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暖意从厚重柔软的披风里传来，迅速驱散了寒气，更有一股属于他身上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着她。
云遮脸颊不受控制地浮起红晕，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谢谢阿兄。穿着袄子，不算冷……”
秦牧云看着她缩在宽大披风里，只露出小半张泛红的脸颊和一双清澈又带着些怯意的眼睛，像个被包裹严实的雪团子，先前心底那点因怕她着凉而产生的无名烦躁才彻底散去。
“明日我会让管事叫裁缝铺子的绣娘来，”秦牧云没再理会她微弱的辩解，语气不容置喙，“之前备的成衣匆忙，尺寸不合，挡不住风，要量身定做合身的，厚实保暖的冬衣，棉袄、棉裙，还要配上毛斗篷，里衣也要厚实的。
入冬了，穿暖些才是正经。
里外四季都多做几套，喜欢什么样子、什么料子，尽管提，别委屈自己。”
这番絮絮叨叨的叮嘱，字字透着切实的关怀，远比方才对江映雪的客套话更显真心。
说完，他才大步走回书房，留下裹在残留着他体温与气息的玄色大氅中，心湖被搅得涟漪阵阵的云遮。
云遮看着秦牧云的背影消失，才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次给他们独处的空间，除了维持云遮谨小慎微的人设，也算是试探，好在结果她很满意。
不知从何时起，江映雪发现自己越来越难约到秦牧云，递去的花会诗帖被婉拒，踏青邀约被军务推脱。
这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江映雪带着自己新寻得的兵刃图谱再次登门，周伯通报后引她至书房外。
透过窗棂，室内景象清晰勾勒而出，她脚步顿住，呼吸一窒。
室内并非严肃的军务场景，秦牧云难得地斜倚在书案后宽大的紫檀木椅中，单手支额，闭目养神。
而更吸引江映雪目光的，是跪坐在他身侧蒲团上的那个身影——云遮。
她膝上置着一张桐木古琴，微微垂首，纤长的指尖在丝弦上轻轻拨动着，流淌出的是一曲清浅低吟的吴越小调。
江映雪不是第一次见云遮，但此刻的云遮，微垂着玉白的颈项，阳光洒落在她仅用一根素银簪挽起的鸦羽乌发上，映出细碎的光晕。
她只着一袭寻常的月白色衣裙，但那毫无脂粉掩饰的容颜，在专注抚琴时，宛如初雪落于含苞的棠梨，纯净得近乎透明，眉目如画，琼鼻樱唇，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静谧的阴影，周身氤氲着一种难以言喻、足以撼动人心而不自知的清绝气韵。
这份猝不及防的倾城之色，像一盆冰水骤然浇在江映雪心头，让她瞬间自惭形秽之余，一股强烈的刺痛和冰冷的妒意疯狂蔓延。
更让江映雪心头如被针扎的是秦牧云的状态——他面容放松，毫无戒备，唇边甚至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享受的弧度。
那不是刻意流露的笑意，而是一种全然放下心防的松弛与信任，如同倦鸟归林，江映雪从未在秦牧云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尤其是当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云遮专注拨弦的手上，那眼神专注而深邃，如同凝视着一泓幽泉，其中流淌的东西，绝非单纯的兄长看义妹的关爱！
那里面有欣赏，有探寻，甚至有…一丝藏得极深的迷恋！
他看得如此投入，全然忘了周伯刚通报过江映雪到了府上的事情，那份沉溺，几乎化为实质。
云遮似有所感，琴音微顿，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她没有惊慌，也没有回避，只是脸颊微微泛红，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他的身影，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她启唇轻唱，歌声不再是低吟，而是如清泉出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这是曾经的夜疏深埋的创伤，在西凉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被迫卖笑唱曲儿，每每忆起都如坠冰窟。
可此刻，为了能为他驱散片刻疲惫，她甘愿再次拾起这让她恐惧的技艺，只为博君一笑。
一开始她都是坐在稍远些的角落，低缓轻柔的琴音流淌而出，悠远而安宁，像一双无形的手，为他轻轻抚平战场上累积的杀伐戾气。
而他闭着眼，呼吸渐沉，在她温柔的琴音中沉入久违的深眠。
云遮见秦牧云不排斥，自是要慢慢更进一步的，现在她已然坐在了离他极近的位置，单纯的抚琴如今偶也会伴随几句婉转的唱词。
她的位置正好正对着窗户，秦牧云还未察觉江映雪的到来，她却看见了，既然秦牧云对江映雪没有半分逾越的情谊，那她当然要毫不犹豫的宣示主权！
这也是为何她琴音一转，唱起了缠绵婉转的《子夜吴歌》的片段——“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词句虽含蓄，但那欲语还休、低头弄弦的情态，分明将一份深埋心底、难以言说的缱绻爱慕尽诉其中。
秦牧云的目光愈发柔和，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她垂落的发丝，却在半途极自然地改势，指向案上一处军报上的标注，低声询问着什么。
云遮微微倾身回答，一缕发丝拂过他的手腕，带来微痒的触感。
他们言语间流动的默契，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窗外窥视的江映雪彻底隔开在外。
曾经心中那点宽慰被彻底粉碎，那点宽慰被彻底粉碎，酸涩和妒意如毒藤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将江映雪的心肺撕裂。
她强压下翻涌的血气，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的刺痛才让她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待一曲终了，才叩响了书房的门。
“牧云哥哥好雅兴。”她推门而入，笑靥如花，目光却如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地剜过静坐一旁、低头整理琴弦的云遮，“云遮妹妹真是心灵手巧，又懂茶艺，又通音律，更生得这般……好颜色。”语调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尖锐与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