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
当坠落感停止,柳清音的意识从混沌中重新凝聚时,她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也没有暗。说它没有光,是因为不存在任何发光体;说它没有暗,是因为连“阴影”这个概念都不存在。空间本身,呈现出一种骨质的、温润的灰白,仿佛置身于一头远古巨兽的骨腔之内。
无数巨大的、同样是灰白色的骨骼,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静静地漂浮在周围。有的形如山脉,上面铭刻着河流般的纹路;有的细如蛛丝,却串联着星辰般的符文光点;有的扭曲盘绕,构成一座宏伟的宫殿骨架。这里,像是一片埋葬了诸天神魔的坟场,又像是一个用“死亡”这个概念本身,搭建起来的初始世界。
那截引领她来此的苍白骨骼,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她的眉心之前,散发着与整个空间同源的气息。它不再是死物,柳清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古老、浩瀚、却并不冰冷的意识,正从骨骼中苏醒,温和地注视着她。
没有语言,没有神念交流,但一段信息,如同一滴融入清水的墨,自然而然地在她的神魂中晕染开来。
【……规则的残骸……】
【……最初的“死亡”……】
【……吾,乃“镇墓者”之骨……】
信息断断续续,仿佛来自一场太过遥远的梦。柳清音瞬间明白了。这里,并非真正的“归墟”,而是这截骨骼,这位自称为“镇墓者”的存在,以自身力量开辟出的一片“规则庇护所”。这里埋葬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死去的世界、死去的法则、死去的概念。它们以“骨”的形态,在这里得到安息。而那沙之神国之主,其规则虽然霸道,却终究是“活着的规则”,自然无法侵入这片“死者”的国度。
柳清音的内心,生平第一次,涌起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这超越了她对强者的尊重,而是一种生命,对于“终极”的仰望。她夺走的“货物”,竟然是一块负责镇守“规则坟场”的神骨。那沙之神国之主,想要得到它,恐怕并非为了增强力量那么简单,而是想掌控这片坟场,从这些死去的规则中,汲取养分,甚至……复活某些禁忌的存在。
她看着眼前这截神骨,又看了看自己体内那生机勃勃、道韵流转的“道之界域”。一个活着的小世界,与一个镇守死亡的看守者。这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极端。
“你……为何要救我?”她第一次,尝试着与这截骨骼沟通。她的声音,在这里无法传播,但她的意念,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神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信息流,涌入了她的神魂。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词语,而是一幅幅连贯的、横跨了无尽纪元的画面。
她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他的血肉在无尽的战争中消融,最终只剩下一具洁白的骨架,依旧手持骨矛,镇守在一扇通往混沌虚无的门户前。他身后,是无数新生世界的雏形,在发出脆弱的光芒。
她看到了骨架在漫长的岁月中,将战死的敌人——那些奇形怪状的、由纯粹规则构成的古神——的“残骸”,一一拖入身后的坟场,将它们埋葬,防止它们的“尸体”污染新生的宇宙。
她看到了在某一次埋葬中,一缕微弱的、不属于任何已知世界的“生机”,从一个破碎的规则残骸中逸散出来,悄然附着在了他的指骨之上。
她看到了他对此的疑惑,以及漫长岁月里的观察。他发现,这缕“生机”并没有侵蚀他,反而与他所代表的“终极死寂”,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让他,第一次对“生死”之外的某种可能性,产生了好奇。
最后,她看到了他的一部分指骨,也就是眼前这一截,主动剥离,携带着那缕“生机”,自我放逐,去寻找那缕“生机”的源头,去验证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猜想……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柳清音怔住了。她体内的道之循环,与生俱来的完美生机,在这一刻,与那画面中逸散出的“生机”,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她,就是那个“源头”。
或者说,她所代表的“道自循环”的完美生命形态,就是那个“源头”。
“镇墓者”之骨,并非在救她,而是在……“归乡”。它寻找了无数岁月,终于找到了这缕生机的同类。
柳-清音,终于,明白了,一切。她没有再问。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那截悬浮在眼前的指骨。在她握住它的那一刻,她体内那完美的道之界域,与这截代表着“终极死寂”的神骨,没有产生丝毫的排斥。生机,没有去净化死亡;死亡,也没有去扼杀生机。
两者之间,达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越了对立的……“共生”。
柳清音的身体,开始发生剧烈的、本质性的蜕变。
她原本的“道之界域”,是一个纯粹由生机规则构成的、封闭的、完美的圆。此刻,这截神骨,如同一块黑色的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了这个完美的圆中。圆,不再是纯粹的白,而是一个白底之上,有了一块深邃黑斑的“太极”。但它又不同于太极,黑与白之间,没有旋转,没有互相转化,而是以一种绝对的姿态,共同存在,互为边界,互为支撑。
她体内的力量,不再是单一的“生之规则”,而是同时拥有了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出一源的至高权限。
【权限一:道生万物】。她可以凭空创造生机,点化草木,赋予顽石灵性。她的界域,就是一个移动的、微缩的“神国”。
【权限二:骨镇万灵】。她可以定义“死寂”,剥夺生机,让规则枯萎,让存在归墟。她的意志所指,便是一方小型的“规则坟场”。
她的修为境界,在此刻,发生了一次无法用传统体系去衡量的、爆炸性的跃迁。如果说,之前的她是“道之界域”,是一个完美的“国主”。那么现在,她就是同时掌控着“创生”与“终结”两大权柄的……“界神”。
这不再是简单的力量提升,而是一种生命层次的迁跃。她的存在,已经脱离了传统修仙者的范畴。
【境界:道骨同源境 · 第一重:生死印】
一行金色的古老文字,仿佛是天地间的某种至高规则,在为她的新生做下注脚,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神魂本源之中。
柳清音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瞳孔,依旧清澈,但左眼深处,仿佛有一个新生的世界在缓缓旋转,充满了无尽的生机;而右眼深处,则倒映着一片枯寂的规则坟场,蕴藏着万物的终结。
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骨骼、乃至每一个最微小的粒子,都已经与这片“规则坟场”建立了某种神秘的联系。她心念一动,一缕灰白色的、代表着“终结”的死亡气息,便如同一条温顺的小蛇,在她的指尖盘绕。随后,她心念再转,那缕死亡气息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翠绿色的、充满了生命活力的光点,如同一颗即将发芽的种子。
她知道,那个所谓的沙之神国之主,再也不是她的威胁了。下一次见面,需要逃跑的,将是对方。
但,她没有立刻离开这片庇护所。她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空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一个,正在自己体内,进行着同样艰难,甚至更为宏大的“创世”的身影。
凌云。
她此刻才真正理解,凌云正在做的事情,是何等的疯狂与伟大。而他将要面对的敌人,也绝不仅仅是那个沙之神国之主。会有更多、更强的、觊觎“世界雏形”的存在,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诸天万界的阴暗角落里,蜂拥而至。
她,必须变得更强。
她盘膝而坐,在这片规则的坟场中,开始了她新生后的第一次……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