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宸殿深处,一间远离喧嚣、守卫森严的暖阁被临时辟为“饲养”之所。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也隔绝了东南粮仓大火残留的焦糊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混杂着清冽的熏香,试图掩盖某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冰冷与血腥。
沈知微裹在厚重的锦被中,如同一尊被精心擦拭却布满裂痕的玉雕。被强行从药浴中拖出带来的寒气尚未驱散,身体依旧冰冷得吓人。额角与鬓边那灰败的银白发丝在昏暗烛光下凝滞着死寂的光泽,唯有那双幽深的瞳孔,在偶尔抬起的瞬间,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金流光,如同深渊底部蛰伏的凶兽睁开了眼。
左臂上,那枚血契符文的暗红纹路已如冰冷的藤蔓,蔓延至手肘上方,带来持续而沉重的束缚感。掌心深处,那诡异的符文印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不再有灼痛或搏动,只传递出一种冰冷的、深沉的…“满足”后的蛰伏感。然而,在这“满足”的表象之下,沈知微的灵魂深处,却盘踞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源自符文本源的…冰冷饥饿感。
这饥饿感并非针对食物,而是…对那温热的、蕴含着磅礴力量的生命本源——帝王之血!
“国师,该用药了。” 林慕白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更深的不安。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药味苦涩刺鼻,其中混杂着大量滋补元气、压制寒毒的珍稀药材。这是萧彻严令下,太医院倾尽所能调配的“养身”之药。
沈知微没有动。她的目光越过药碗,幽深的瞳孔落在那扇紧闭的、由玄甲卫把守的暖阁雕花木门上。她知道,门后是谁。
自那日偏殿惊变后,萧彻并未再踏入这暖阁一步。但他无处不在。森严的守卫、源源不断送入的顶级药材、林慕白眼中日益加深的恐惧…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帝王的意志——将她“养”着。如同饲养一头随时可能反噬、却又不得不依赖其爪牙的凶兽。
“国师…” 林慕白的声音带着恳求,“陛下严令,您必须按时服药,固本培元…” 他不敢提“恢复能力”,更不敢提那日帝王手腕的伤口和失控的反噬。那记忆如同梦魇。
沈知微极其缓慢地抬起眼,那双幽深的眸子看向林慕白。没有恨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死水般的空洞。这眼神让林慕白心底发寒,仿佛被某种非人的存在注视着。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
暖阁的门被无声推开。
玄色的身影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萧彻来了。
他并未穿着龙袍,而是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衬得身形更加挺拔冷峻。脸色已恢复如常,看不出丝毫苍白,唯有左手手腕处,缠绕着几圈洁白的细棉布,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那是沈知微指甲划破的伤口。深不见底的凤眸如同两口寒潭,平静无波地扫过暖阁内的一切,最终定格在床榻上那抹灰败的身影上。
空气瞬间凝滞。林慕白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抖,药汁险些泼洒出来,他慌忙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守卫的玄甲卫如同雕塑,纹丝不动。
萧彻缓步走进来,步伐沉稳,听不出情绪。他在距离床榻几步之遥处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仔细地审视着沈知微:灰败的银发、幽深得诡异的瞳孔、以及…锦被下隐约可见的左臂上,那蔓延过肘的暗红符文纹路。
“药,喝了吗?” 冰冷的声音打破死寂,没有关切,只有审视。
“回…回陛下,国师…正要服用…” 林慕白头埋得更低。
萧彻的目光落在林慕白手中那碗漆黑的药汁上,又移回沈知微脸上。深沉的眼底看不出波澜,但那份探究与掌控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石,沉沉压下。
沈知微幽深的瞳孔微微转动,迎上萧彻的目光。那冰冷空洞的深处,一丝暗金的流光极其微弱地闪过。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顺从,微微张开了苍白的嘴唇。
林慕白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药汁,递到沈知微唇边。
苦涩的药汁入口,带来灼烧般的刺激感。沈知微没有抗拒,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林慕白一勺勺将药喂下。整个过程中,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萧彻,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他缠绕细布的手腕上。
那冰冷的饥饿感,在药汁的刺激下,如同冬眠的毒蛇,悄然苏醒,吐出了危险的信子。符文印记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传递着对那伤口下流淌的温热血液的…渴望!
萧彻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目光的落点。他负在身后的左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一下。深沉的眼底,一丝冰冷的警惕和更深沉的探究悄然升起。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在观察一个危险的实验品。
一碗药终于喂完。林慕白长长松了口气,额头已布满冷汗。
沈知微闭上眼,似乎在忍受药力化开的痛苦。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极力压制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冰冷饥饿感,以及左臂符文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悸动!这悸动不再是满足后的蛰伏,而是…一种被唤醒的、对新鲜血食的…催促!
暖阁内再次陷入死寂。烛火跳跃,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暖阁外停下。
“启禀陛下!” 是冷枭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惊惶的声音,“寒…寒潭…出事了!”
寒潭!正是封存那凤凰木密匣的玄铁重柜沉入之地!
萧彻的瞳孔骤然一缩!深沉的眼底瞬间掀起风暴!他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说!”
“看守寒潭的玄甲卫…昨夜轮值的四人…全部…全部离奇暴毙!” 冷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死状…死状诡异!浑身结满冰霜,面带诡异微笑,仿佛…仿佛被瞬间冻僵!更…更诡异的是,沉入潭底的玄铁重柜…柜体表面…凝结出了…凝结出了黑色的冰晶!散发着…散发着与那密匣同源的邪气!”
嗡——!
沈知微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幽深的瞳孔瞬间收缩!一股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邪气“味道”,如同无形的巨浪,隔着重重宫墙殿宇,狠狠地冲击着她的感知!源头…正是寒潭方向!比那日密匣本身更加浓烈、更加狂暴!仿佛那被封存的邪物…正在寒潭深处…苏醒?!
左臂上那沉寂的符文印记,在这狂暴邪气的强烈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带着吞噬渴望的悸动!冰冷的饥饿感瞬间被点燃,化为燎原的野火!那丝暗金的流光在她瞳孔深处疯狂闪烁!
“呃啊——!” 她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痛苦而尖锐的呻吟!身体猛地弓起!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灰败的银发在剧烈的颤抖中簌簌而动!那蔓延过肘的符文纹路,在皮肤下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芒!
反噬!更强烈的反噬预感!以及…符文对那狂暴邪气本能的、疯狂的…吞噬渴望!
萧彻霍然转身!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床上因邪气冲击和符文异动而痛苦痉挛的沈知微!他看到了她眼中疯狂闪烁的暗金流光,看到了她手臂上透出的不祥光芒!
寒潭异变!邪气爆发!守卫离奇死亡!
而眼前这个被邪气喂养的“兵器”…她的反应…就是最清晰的预警和…指向标!
“看好她!” 萧彻厉声对林慕白和守卫下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不再停留,玄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出暖阁!
暖阁内,只剩下沈知微痛苦的喘息、林慕白绝望的呼喊和烛火不安的跳动。
沈知微在剧烈的痛苦和符文疯狂的悸动中,死死咬住下唇。寒潭…黑色冰晶…离奇暴毙的守卫…靖王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狠毒!更诡异!
就在萧彻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
她左手掌心那枚沉寂的符文印记,在失去了帝王近距离威压的压制、又受到狂暴邪气的强烈诱惑下,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暗红光芒!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意念,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强行冲入她混乱的识海!
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
寒潭深处!那被黑色冰晶覆盖的玄铁重柜表面,一道细微的裂缝正在缓缓扩大!浓稠如墨、散发着腐朽甜腥气息的黑色液体,正如同活物般,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融入冰冷的潭水!而那潭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种不祥的…暗灰色!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
在那裂缝深处,在浓稠的黑色液体包裹中…她“看”到了…一只缓缓睁开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银白色眼睛!
那眼睛…竟与她药浴失控时…一模一样!
“啊——!!!” 沈知微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尖叫!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和符文狂暴的悸动而猛地弹起!一口暗绿夹杂着淡蓝冰晶的污血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锦被上!
林慕白惊恐万状地扑上去想要按住她。
然而,沈知微却猛地抬起那只符文光芒暴涨的左手!指尖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指向暖阁外、寒潭的方向!幽深的瞳孔因恐惧和符文力量而彻底化为一片冰冷的、毫无感情的银白!嘶哑破裂的声音如同恶鬼的诅咒,响彻整个暖阁:
“它…醒了!”
“邪眼…开…寒潭…化毒…全城…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