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的烛火摇曳,将二月红的影子投在竹简上,像幅静止的水墨画。他握着毛笔,笔尖悬在纸上,墨滴在竹片上晕开小小的黑点,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桌案上摊着的,是红家祖辈流传下来的矿洞手札,里面详细记载着陨铜的特性、玄贯道的祭祀仪式,还有那座人形墓穴的机关分布。张启山手臂上的噬魂蛾毒,只有用陨铜粉末调和的解药能解,而这手札里,恰好记着解药的配方。
“师父,真要给他们?”陈皮端着茶进来,看着那些泛黄的竹简,眼里闪过一丝不舍。这些可是红家的命根子。
二月红没抬头,笔尖在竹简上划过,留下工整的隶书:“他是为了查日本人,不是为了长生石。”他将抄录好的竹简卷起来,用红绳系好,“送去张府,别说是我给的。”
陈皮接过竹简,指尖触到冰凉的竹片,心里却打起了算盘。他看着二月红转身的背影,悄悄将竹简揣进怀里,转身走出书房时,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即被坚定取代——师娘的药,比什么都重要。
夜深人静时,陈皮避开巡逻的士兵,将一份抄录的竹简塞进了美国商会的信箱。信箱上刻着的太阳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不知道,黑暗里,一双眼睛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
美国商会的密室里,田中凉子展开陈皮送来的竹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竹简上的字迹虽然稚嫩,却清晰地抄录了陨铜窟的机关分布,尤其是人形墓穴的入口,标注得格外详细。
“废物就是废物。”田中凉子将竹简扔在桌上,对身边的卫兵使了个眼色,“去,处理掉他。”
卫兵领命而去,刚走出商会大门,就被陈皮堵住了去路。陈皮手里的软剑泛着冷光,剑尖抵在卫兵的喉咙上:“药呢?”
卫兵显然没把这个半大孩子放在眼里,狞笑着掏枪,却被陈皮一剑挑飞了手枪。软剑如同活蛇,瞬间缠住了卫兵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卫兵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疼得惨叫起来。
“我说过,不给药,谁也别想好过。”陈皮的眼神冰冷,像淬了毒的匕首。他知道日本人没安好心,早就藏了后手。
就在这时,裘德考从阴影里走出来,拍着巴掌笑道:“陈先生好身手,不愧是二月红的徒弟。”他手里拿着个药瓶,在陈皮眼前晃了晃,“田中凉子太小气,这点药,怎配得上陈先生的孝心?”
陈皮的目光落在药瓶上,喉结动了动:“你有药?”
“不仅有药,还有能根治丫头小姐病的方子。”裘德考将药瓶递过去,笑容温和,“只要你把红家手札的原件给我,我保证,丫头小姐能像常人一样活下去。”
陈皮握紧软剑,指尖微微颤抖。他知道这个美国人也不是善茬,可一想到丫头咳血的模样,心就像被泡在黄连水里。“我怎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裘德考耸耸肩,转身就要走,“但田中凉子的人,很快就会再来。下次,陈先生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陈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道:“等等!我给你原件,但你要是骗我,我定让你死无全尸!”
裘德考回过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合作愉快。”
张启山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刚处理完矿山的卷宗,左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黑色的纹路虽然淡了些,却像条毒蛇,盘踞在皮肤下。
“报告!”副官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肩章上的星徽比张启山低一级,却带着股盛气凌人的架势。
“这位是刚调任长沙的陆建勋陆长官,负责协助您处理防务。”副官介绍道。
陆建勋伸出手,笑容满面:“张佛爷久仰大名,早就想拜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的目光在张启山的左臂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张启山握住他的手,只觉对方的指骨坚硬,掌心却汗湿,显然有些紧张。“陆长官客气了,以后都是同僚,不必见外。”
陆建勋坐下后,端起副官递来的茶,故作随意地说:“听说张佛爷前几日去了湘西?那边可不太平,日本人在山里搞小动作,九门的人也掺和其中,真是让人头疼。”
张启山端茶的动作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说:“职责所在,不得不去。倒是陆长官刚到长沙,怎么对九门这么熟悉?”
陆建勋哈哈一笑:“九门在长沙的势力,谁不知道?我看不如这样,改天我做东,宴请九门的几位当家,也好联络感情,共同为长沙的安危出力,张佛爷觉得如何?”
张启山看着他眼底的算计,心里冷笑。这陆建勋刚来就想拉拢九门,怕是没安好心。“九门的人自由惯了,怕是不给陆长官这个面子。”他放下茶杯,“若是没别的事,我还要处理公务,就不陪陆长官了。”
陆建勋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维持着笑容:“那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送走陆建勋,副官皱眉道:“这姓陆的不对劲,怕是冲着九门来的。”
张启山走到窗前,看着陆建勋的车驶离军营,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不止九门,他的眼底,是矿山。”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份匿名送来的竹简,“看来,长沙要变天了。”
梨园的客房里,丫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裘德考穿着白色的传教士长袍,手里拿着个针管,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这是西洋的特效药,能缓解疼痛。”裘德考笑得温和,将针管凑近丫头的手臂,“只要打一针,保证你能睡个好觉。”
陈皮站在一旁,紧张地攥着拳头:“真的能治好师娘?”
“暂时不能,但能让她舒服些。”裘德考熟练地将针头扎进丫头的血管,推注液体的动作轻柔,“根治的药,我还在调配,需要些时间。”
丫头的眼皮渐渐沉重,疼痛果然减轻了不少,四肢百骸都透着股暖意,像泡在温水里。她看着裘德考,虚弱地说:“谢谢你,神父。”
裘德考笑了笑:“这是上帝的旨意,要我帮助受苦的人。”他收拾好针管,对陈皮使了个眼色,“让她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她。”
走出客房,裘德考递给陈皮一个小瓶:“这是止痛药,疼的时候吃一粒。记住,别让二月红知道,他对西洋药有偏见。”
陈皮接过药瓶,像捧着珍宝:“谢谢你。”
裘德考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出梨园。阳光照在他的长袍上,却暖不透他眼底的冰冷。那针管里的,根本不是什么特效药,而是吗啡。他要让丫头染上毒瘾,这样才能牢牢控制住陈皮,进而拿到红家的手札。
夜里,丫头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吗啡带来的暖意消失后,是更深的疼痛,像有无数虫子在骨头里爬。她摸索着找到陈皮放在床头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疼痛才渐渐缓解。
她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明白过来——这药,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身体的疼痛让她无法抗拒,只能一次次依赖它。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对不起师哥,更对不起自己。
丫头的身体越来越差,吗啡的剂量也越来越大。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偶尔醒来,眼里也带着迷茫。
这天午后,她难得清醒些,拉着陈皮的手,声音轻得像羽毛:“陈皮,答应师娘,以后别再跟那些洋人、日本人打交道了,他们……没安好心。”
陈皮的眼泪掉在她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师娘您别说了,好好养病,等您好了,我就陪您去看油菜花。”
丫头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怕是……等不到了。”她从枕下摸出个荷包,上面绣着半朵海棠,“这个……没绣完,你帮我……给你师父。告诉他,我不怪他,真的。”
陈皮接过荷包,布料上还带着丫头的体温,他哽咽着说:“师娘您会好的,一定能好的!”
“傻孩子。”丫头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你师父脾气倔,心里却比谁都软。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他,别让他……一个人太孤单。”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有,别恨他……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话没说完,丫头的手就垂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陈皮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他知道师娘说的是对的,可他恨,恨自己无能,恨二月红不肯用陨铜救她,更恨那些用假药欺骗他的人。
他将荷包揣进怀里,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师娘走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就是报仇。无论是日本人,还是那个假神父,都别想好过。
湘西的山道上,齐铁嘴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他按照张启山的吩咐,来矿山附近探查地形,顺便找那个疯乞丐打听消息。
疯乞丐住在山神庙里,浑身散发着馊味,怀里抱着个破碗,嘴里反复念叨着:“人吃人,墓吃墓,神仙洞里藏骷髅……”
齐铁嘴掏出两个馒头递过去,陪笑道:“老人家,问您个事,这矿山里是不是有座人形的墓?”
疯乞丐抢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着,含糊不清地说:“有啊,像个躺着的人,头在东,脚在西,肚子里……全是骨头……”他突然抓住齐铁嘴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你要去?别去!里面的神仙会唱戏,唱得人忘了回家……”
齐铁嘴心里一动,追问:“什么神仙?唱的什么戏?”
“穿红衣服的神仙,唱《霸王别姬》……”疯乞丐的眼神变得迷茫,“我儿子进去了,就没出来,他说要去看神仙唱戏……”
齐铁嘴拿出罗盘,结合带来的地图和匿名竹简上的记载,在地上画出矿山的地形。果然,矿山的走势像个躺着的人形,头部是主墓室,腹部正是陨铜窟,四肢则是四通八达的矿道。
“原来如此。”齐铁嘴恍然大悟,“这不是天然的矿山,是座人造的墓穴,用整座山做棺椁!”他看着罗盘指针指向人形墓穴的心脏位置,那里正是玄贯道祭祀的地方,“长生石,应该就在心脏里。”
他不敢耽搁,赶紧往长沙赶。这人形墓穴的机关比想象中更复杂,而且与二月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必须尽快告诉张启山。
陆建勋的轿车停在解府门口,已经等了半个时辰。管家站在门内,始终笑眯眯地说:“九爷正在会客,实在没空见客,陆长官请回吧。”
陆建勋坐在车里,脸色铁青。他已经拜访了三家九门的人,不是推脱就是不见,尤其是这解九爷,连门都不让他进,简直是打他的脸。
“陆长官,要不咱们回去吧?”司机小心翼翼地说。
陆建勋攥紧了拳头:“再等十分钟。”他就不信,凭着他的身份,还拿不下这些土夫子。
十分钟后,解府的门依旧紧闭。陆建勋终于按捺不住,推开车门就要往里闯,却被两个家丁拦住了。家丁面带微笑,手却按在腰间的短刀上,显然不好惹。
“告诉解九爷,”陆建勋咬着牙,“改日我再来拜访。”说完愤愤地钻进车里,扬尘而去。
门内,解九爷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陆建勋的车消失在街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人,怕是日本人的狗。”他对身后的随从说,“通知其他八门,小心应付,别被抓住把柄。”
随从点头:“九爷放心,都安排好了。”
解九爷走到棋盘前,看着上面未下完的棋局,指尖在“臣子棋”的棋子上轻轻敲击。陆建勋想拉拢九门,无非是想利用他们进入矿山,可那座人形墓穴里的东西,岂是外人能碰的?
他拿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将最后一条活路堵死。“想当渔翁,也得看看水里的鱼,是不是好惹的。”
窗外的阳光正好,解九爷却觉得,长沙的天空,已经开始酝酿一场暴风雨。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正是那座藏在湘西群山里的人形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