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随着波浪起伏,昏黄的马灯光影摇晃。他脑海里全是那具玉棺,那个女人的脸,还有那行刺目的血字。
“玉棺里的那个人……她还活着。”他声音很低。
朱淋清磨刀的动作停了。
她抬起头,看着张帆。
“女王说的?”
“女王说,她的生机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张帆摊开手掌,千年珍珠的光芒映在他脸上,“鹿鼎参,是唯一的希望。”
朱淋清的眉头锁紧:“一个你不认识的鲛人公主,值得你拿命去换?”
“她不是……”张帆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无法解释那种感觉。那只银镯,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记忆深处。
“张帆,你看着我。”朱淋清放下武器,站了起来。她比张帆矮一个头,此刻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气势。“你从海底回来,整个人就不对劲。你被那个女王,那座墓,那个故事迷惑了。你是在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卖命。”
“那不是传说!”张帆的音量提高,他攥紧了拳头,“那个手镯,我认得!我娘手上戴过一模一样的!”
“巧合。”朱淋清的回答干脆利落,“天底下相似的镯子多了。”
“那血字呢?‘鲛人公主与天医之契’!”张帆上前一步,几乎逼视着她,“我的父亲,失踪前村里人都叫他什么?天医!这怎么解释?”
朱淋清的脸色变了。
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不愿意承认。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算玉棺里躺着的是你的先人,就算她是鲛人公主,你是天医后人。然后呢?”
她一字一顿地问:“你是天医吗?”
张帆的身体僵住。
“你懂药理?会看病?”朱淋清的追问像刀子,“鹿鼎参是灵药,也是剧毒。年份越久,药性越烈。一整株千年参,你知道怎么用?你知道用多少?一钱,还是二钱?是用根,还是用须?用错了,那不是救人,是杀人。你千辛万苦拿到手,然后亲手毒死她?”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张帆的心口。
他哑口无言。
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渔村长大的少年,除了捕鱼和一身蛮力,他什么都不会。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只会拉渔网,只会握刀,却连最基本的药理都不懂。
他后退一步,跌坐在船舷上,抱着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去,她就真的没救了……”
朱淋清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坚硬所取代。
她走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分水刺和磨刀石。
沙沙……沙沙……
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搅动着沉闷的空气。
“那就别去。”她说,“这不是你的责任。”
张帆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
“那又是谁的责任?”他低吼,“女王说,盟约之珠认我为主。那座墓门,是为我打开的!朱淋清,你以为我只是在听一个故事?”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解开了自己的衣领。
在他的胸口,一个淡青色的太极印记若隐若现,与墓门凹槽里的纹路一模一样。
朱淋清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什么时候?”
“我触碰玉棺的时候。”张帆说,“女王告诉我,‘天医之契’,不是一个名号,是刻在血脉里的东西。它在沉睡,需要一个引子来唤醒。”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鹿鼎参,就是那个引子。”
船舱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海浪声,和马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朱淋清手中的磨刀石,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她看着张帆胸口的印记,又看看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她终于懂了。
这不是一个选择题。
这不是去救一个陌生人,而是张帆在走向自己的宿命。而她,从踏上这条船开始,就已经被卷入了同一个漩涡。
旁观者?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世上,哪有真正的旁观者。
“三头雪鬃狼。”她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我们两个,不行。”
张帆的心沉了下去。
“你还需要一个人。”朱淋清拿起油布,将分水刺和磨刀石仔细包好,“一个不怕死,而且……欠你一条命的人。”
她抬眼,看向岸边的方向。
“去找王大奎。”
崖壁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
王大奎把一张破烂的狼皮裹得更紧了些,唾了一口,“他娘的,这鬼地方,风都能把骨头吹酥了。”他一脚踢开路边一具冻僵的骸骨,那骸骨的手指还死死扣在栈道旁的烂绳上。
“攀天渊,攀天渊,我看是‘攀天冤’。”他嘟囔着,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张帆,“我说姓张的,你确定那什么鹿鼎参就长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别咱们没找到神药,先跟这些兄弟作伴了。”
张帆没有回头。他的狐裘披风上结满了白霜,每一步都踩得极为稳固。他胸口的太极印记在寒气中微微发烫,指引着方向,也灼烧着他的心。
“闭嘴,省点力气。”朱淋清冷冷地打断了王大奎的抱怨。她走在最后,分水刺一直握在手里,警惕着四周。
突然,她停下脚步,拽住了张帆的胳膊。
张帆回头,看见她正蹲下身,盯着栈道边缘的冰面。
“怎么了?”
朱淋清没有说话。她用分水刺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在冰雪中划拉了几下,一个清晰的爪印露了出来。那爪印比寻常野狼的大上一圈,深陷在坚冰里。
王大奎也凑了过来,脸色变了,“狼?这鬼地方还有活物?”
“爪印是新的。”朱淋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她用刺尖从印子边缘挑起一小撮嵌在冰里的兽毛。
那兽毛通体雪白,但在马灯的微光下,根部竟然夹杂着几缕极细的金丝。
“这不是普通的狼毛。”朱淋清将那撮毛捻了捻,“混着金丝,像极了宫中每年开春才会进贡的雪鬃狼。”
“雪鬃狼?”王大奎的嗓门一下子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种一只就能换一座宅子的畜生?那不是只有京城的王公贵族才养得起?”
他看向张帆,眼神里全是质问:“姓张的,你只说来拿药,可没说还有其他人!还是官家的人!”
张帆的心猛地一沉。他盯着那几根金丝,胸口的灼热感似乎也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