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伯领了军令状,带走了那两张图纸,连官帽都忘了戴,就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御书房,直奔城外的皇家格物院而去。
对他而言,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皇帝提出的那两个划时代的概念,像两颗惊雷,在他那片早已被各种奇思妙想填满的脑海里,炸开了全新的天地。
御书房内,陈平川看着全伯消失的背影,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科技的竞赛,他已经按下了加速键。全伯是他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他相信这位为了技术可以痴狂的老人,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但光有锋利的刀,还不够。
“王世福。”陈平川将目光转向了一旁,从刚才开始就大气不敢喘的王世福。
“臣在。”
“你的海外事务司,还有天算司,要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给朕盯紧欧洲。朕要知道他们每一家大船厂、大兵工厂的动态。他们造了什么船,造了多少炮,卖给了谁,钱,不成问题。朕要让他们的王公大臣,甚至是工厂管事的枕边人,都变成朕的眼睛和耳朵!”
陈平川的语气森然。既然对方已经把手伸了过来,那就别怪他用更阴损的招数,往他们心脏里插钉子。
“臣……遵旨!”王世福心中一凛,他知道,陛下这是要开启一场规模空前的间谍战了。
“另外,沙俄那边有什么动静?”陈平川问道。伊凡已经被押解进京,软禁在鸿胪寺,一个月之期,已经过去了一小半。
“回陛下,沙俄使馆那边,一片死寂。他们每天除了派人来鸿胪寺,请求探望伊凡将军,就是向礼部递交抗议国书,说我方伪造条约,要求立刻无条件释放所有战俘。对于那二百万两白银和割地的要求,他们绝口不提。”玲儿在一旁开口回答。
“意料之中。”陈平川冷笑一声,“看来沙皇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以为把事情拖下去,等欧洲那边有了动静,他就能翻盘。”
“传朕旨意给鸿胪寺,”陈平川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就说伊凡将军在我大夏水土不服,染了风寒,需要静养,不见客。”
“这……不太好吧?”王世福犹豫了一下。
“怎么?怕有失我天朝体面?”陈平川斜睨了他一眼。
“臣不敢。”
“对付无赖,就要用比他更无赖的手段。体面是留给朋友的,对付豺狼,朕只有猎枪。”陈平川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目光落在了辽东以北,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光靠科技领先,还不够。朕需要一支能随时拉出去,打硬仗,打恶仗的军队。一支能让那些西夷联军,还没上岸,就先掉半条命的军队。”
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次日清晨,一场小范围的军事会议,在紫禁城的武英殿召开。
秦锋、石头、林勇等大夏军方的核心将领,悉数到场。他们都是刚刚从辽东凯旋,封赏加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但当他们看到皇帝那严肃得有些过分的表情时,心中的喜悦,便悄然褪去,换上了一抹凝重。
“诸位爱卿,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给你们,给我们大夏的军队,敲一个警钟。”
陈平川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和众将一样,站立在巨大的沙盘前。
他将王世福报告中的核心内容,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西夷的蒸汽战舰、后膛枪、线膛炮等字眼时,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脸上的表情,和当初的全伯如出一辙。
震惊,不信,而后是愤怒和不甘。
“陛下!这不可能!”脾气最火爆的石头第一个叫了起来,“那些西夷蛮子,不过是仗着船坚,在海上横行罢了。论及陆战,他们的步卒,怎能与我神机营相提并论?他们的骑兵,又怎是我玄甲龙骑的对手?”
“石头将军,万不可轻敌。”秦锋要沉稳许多,他皱着眉头,“辽阳之战,沙俄的速射枪,已经让我军吃过一次亏。虽然那枪有诸多缺陷,但其射速,确实在我军之上。若那普鲁士人的后膛枪,当真解决了炸膛和射程问题,其威胁,不可小觑。”
“没错。”陈平川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秦锋一眼,“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们能用火炮和铁甲车,碾压蒙古人的骑射。焉知有一天,西夷不会用更先进的武器,来对付我们?”
“朕今日告诉你们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们丧失信心,而是要让你们知道,我们未来的敌人,不再是挥舞着弯刀的蒙古人,也不是扛着鸟铳的倭寇。我们的敌人,是和我们一样,甚至在某些方面,即将超越我们的工业强国!”
“战争的形态,已经变了。未来的战场,将是钢铁、蒸汽和爆炸力的较量!个人勇武,在排山倒海的炮火面前,将变得微不足道。”
陈平川的话,让在场的将军们陷入了沉思。辽阳之战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神威大将军炮的远程轰击,蒸汽铁甲车的无情碾压,确实颠覆了他们对传统战争的认知。
“所以,朕需要你们,从现在开始,转变思想。全军上下,都要做好与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进行一场前所未有之战争的准备!”
陈平川拿起一根代表军队的红色小旗,插在了沙盘上,外东北沿海的一个点上。
“海参崴。”
“朕决定,从京畿三大营和神机营中,抽调一万精锐,即刻北上,进驻辽阳都护府。其中五千人,由林勇你亲自率领,攻占海参崴军镇!”
林勇猛地出列,大声道:“末将领命!”
“你的任务,有三个。”陈平川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配合王奎大都护,在外东北沿海,选择险要之地,修建永久性的炮台和棱堡。朕会调拨最新式的‘神威大半将军’炮给你。朕要让我们的海岸线,变成一道钢铁长城!任何敢于靠近的敌舰,都要有来无回!”
“第二,训练!所有士兵,必须熟练掌握步炮协同、滩头攻防、反登陆作战等全新战术。朕会派格物院的教官,给你们讲解最新的武器知识。”
“第三,威慑!”陈平川的语气变得冰冷,“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任何未经我大夏允许,擅自闯入我外东北领海的船只,无论是商船还是战船,警告无效后,可直接击沉!”
“末将……遵旨!”林勇激动得满脸通红。这第三条命令,简直是给了他无上的权力,也代表了皇帝对外敌不惜一战的决心。
“秦锋。”陈平川又看向秦锋。
“末将在!”
“你的玄甲龙骑,是帝国最锋利的矛。朕要你,在接下来的半年内,完成全军换装。所有骑兵,都要熟练掌握骑马射击和下马步战两种战法。朕的‘龙骑兵’,不仅要能冲锋陷阵,更要能成为一支快速反应的机动步兵!”
“至于你,石头。”陈平川最后看向了车骑大将军。
“末将在!”
“你的步卒训练,要加入更多的内容。防炮击的散兵线队列,土木工事的快速构筑,巷战技巧……这些都要成为士兵的本能。朕不希望,再看到我们的士兵,像黑松林那次一样,在敌人的优势火力下,因为战术呆板而白白牺牲。”
“末将明白!”石头重重地点头。
一场关系到大夏全军未来作战思想和军事部署变革的会议,在武英殿悄然进行。
陈平川知道,这些准备,或许在短期内看不到效果,甚至会耗费巨额的国帑。
但这就好比买保险。
平日里觉得是浪费,可一旦灾难来临,它就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要做的,就是在西方的战争机器,真正转向东方之前,为大夏帝国,买好这份最昂贵的,也是最可靠的“战争保险”。
……
皇帝的旨意,如同最精密的指令,从紫禁城的核心发出,迅速传达到庞大帝国机器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大夏,都开始以一种外人不易察觉,但内部却无比高效的方式,悄然转动起来。
京畿大营,点将台前。
一万名从三大营和神机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兵,已经集结完毕。他们是全军的精华,平均年龄二十二岁,至少都有过两次以上的实战经验,其中不少人,更是跟随皇帝,亲历了征倭和辽东两场大战的百战老兵。
他们穿着崭新的“龙兴三年式”军服,胸前是闪亮的防弹钢板,背上是统一配发的行军背囊,手中的火铳,也都经过了兵工厂的最后一次校准和保养。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被挑选出来的自豪,和对未来的茫然。他们只知道,自己将要执行一项最高等级的秘密任务,开赴遥远的北疆。
车骑大将军石头,和神机营统领林勇,亲自为他们送行。
“兄弟们!”石头站在点将台上,声如洪钟,“你们,是我大夏最精锐的兵!是皇上最信得过的人!”
“现在,陛下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你们将要去一个很远,很冷,但却无比重要的地方!去为我大夏,守卫一道全新的国门!”
“此去路途遥远,前途未卜!或许,你们将要面对的,是比蒙古鞑子和罗刹鬼,更凶恶百倍的敌人!有人害怕吗?”
“不怕!”
一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声浪,直冲云霄。
“好!都是我大夏的好儿郎!”林勇上前一步,他将亲自带领这支部队中的五千人,常驻海参崴。
“陛下说了,到了北疆,你们的军饷、伙食、抚恤,皆是全军最高等!你们的家人,在老家,有地方官府照应,若有人敢欺辱怠慢,满门抄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
“此去,你们是开拓者,是奠基人!你们的名字,将和辽阳都护府一样,被刻在我大夏的史书上!百年之后,你们的子孙后代,会指着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土地说,看,那是我爷爷,用血和汗,打下来的江山!”
林勇的话,直接戳中了这些出身普通军户家庭的士兵们,心中最朴素,也最炙热的愿望。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所有士兵的眼睛都红了,胸膛挺得更高。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这支承载着帝国北疆未来的万人大军,在无数京城百姓的注视下,排着整齐的队列,踏上了漫漫的北上征途。
他们将先乘船,沿着运河北上至天津卫,再从天津卫换乘镇海大将军丁远派来的大型海船,直航海参崴。以最大程度,保证兵员的体力和士气。
……
与此同时,格物院。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和戒备森严的军事禁区。
全伯拿着皇帝的圣旨,几乎把整个工部都搬空了。最优秀的工匠,最精密的机床,最上等的钢材,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格物院。
格物院被分成了两个独立的区域,由重兵把守,严禁任何人互相串通。
一边,是“连发步枪”攻关小组。
全伯亲自坐镇,他带着十几个最得意的弟子,将那张草图,翻来覆去地研究了无数遍。他们不眠不休,争论、计算、画图、建模。
用木头和软铁,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1:1模型,反复模拟导气、开锁、抛壳、上膛、闭锁、击发的每一个动作。
仅仅十天,他们就耗费了近百斤上等木料和数千张图纸。各种各样奇思妙想的方案被提出,又被否决。
有一次,为了一个杠杆的力臂角度问题,全伯和他的大弟子,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竟然在模型前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动起手来。
另一边,是“内燃机”攻关小组。
这边的气氛,则要沉闷和压抑得多。
负责这个项目的,是全伯的二弟子,一个名叫“吴墨”的中年匠人。他以心思缜密,擅长解决复杂机械问题而着称。
但此刻,他和他手下的几十个工匠,却对着那张“天书”一般的图纸,一筹莫展。
“汽缸……这个好办,就是个小号的蒸汽机汽缸。”
“活塞……连杆……曲轴……这些也都能造。”
“可是……这‘电火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才能凭空生出火花来?”
一个年轻工匠,挠着头皮,百思不得其解。
吴墨也紧锁着眉头。皇帝在图纸旁,用小字标注了“磁石转动可生电”,但具体怎么生,如何引导,如何控制,却一概没说。
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把磁石绑在飞轮上高速旋转,用铜线去靠近,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还有这燃料!”另一个工匠抱怨道,“陛下说用‘燃油’,可什么是燃油?是从石油里提炼出来的?我们连稳定的石油来源都没有,更别说提炼了!”
困难,一个接着一个。
整个“内燃机”小组,陷入了停滞。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方向。
这天深夜,吴墨实在熬不住,跑到院子里透气。他看到老师傅全伯的房间,还亮着灯,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他看到老师傅正趴在桌上,对着一个步枪模型,用小锉刀,一点一点地打磨着一个细小的零件,神情专注得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
吴墨心中一动,走上前去。
“老师。”
全伯抬起头,看到是他,放下工具,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是吴墨啊,怎么,内燃机那边,还没头绪?”
吴墨羞愧地低下头:“弟子无能。那‘电火花’,实在不知是何物。整个项目,都卡在了这里。”
全伯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水壶,喝了一口凉茶。
“陛下给我的,也只是一张图,一个念想。”全伯缓缓说道,“你以为,我这边就很顺利吗?为了这个自动上膛的可靠性,我和你的师兄弟,已经吵了三天三架了。失败的模型,堆了半间屋子。”
他看着吴墨,眼神变得语重心长。
“吴墨啊,你要记住。我们是工匠,是格物之人。我们的天职,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陛下指明了方向,剩下的路,就要靠我们自己,一步一步地去蹚。”
“那电火花,既然陛下说了,就一定存在。磁石生电,想不通,那就试!用一百种,一千种方法去试!把磁石做成各种形状,用不同的速度去转,用铜线、铁线、银线去接!总有一种,是对的!”
“至于燃油,没有石油,就不能想点别的吗?我们有的是煤!煤可以炼出煤焦油,煤焦油可以蒸馏出各种油!实在不行,酒精总有吧?那玩意儿一点就着,就不能试试吗?”
全伯的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让吴墨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自己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他们是工匠,最擅长的,不就是“试错”吗?
“弟子……明白了!”吴墨重重地躬身行礼,“多谢老师指点!”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工坊。
那一夜,“内燃机”小组的工坊里,也亮起了彻夜不息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