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后的六十大寿,这对于整个梁党来说,无疑是一件头等大事。
这可是他们恭维献媚的绝佳机会。
梁越下令,一个字:办!
要大办,特办,往死里办!
要办得风风光光,要办得奢华无比,要办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谁,才是这大业朝真正的主人!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为了这场寿宴,而疯狂地运转起来。
梁越亲自坐镇指挥,直接动用了国库的银两。
当然,名义上,是景帝感念太后养育之恩,主动下旨,为太后贺寿。
实际上,谁都知道,这钱,都是梁越一句话的事。
刚刚因为陈平川的“募捐”而充盈起来的国库,还没等景帝捂热乎,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哗啦啦地往外流。
第一件事,就是修缮慈宁宫。
梁越嫌弃原来的宫殿不够气派,不够辉煌,配不上他妹妹的身份。
一声令下,数千名工匠被征召而来,日夜赶工。
从江南,一船一船的太湖奇石,被运抵京城。
从蜀中,一根一根珍贵的金丝楠木,被千里迢迢地送来。
光是为了搭建一座给太后听戏的戏台,就耗费了白银数十万两!
那戏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据说连地上的砖,都是用金粉和着泥烧制的,在阳光下,能闪瞎人的眼睛。
整个慈宁宫,被扩建得比皇帝的乾清宫还要宏伟,还要奢华。
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一股金钱的腐朽味道。
寿宴的菜单,更是铺张到了极点。
山中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是能想到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什么熊掌、燕窝、鱼翅,都只是开胃小菜。
据说,其中有一道名为“凤穿牡丹”的菜,光是选材,就要从上百只雏鸡中,挑选最嫩的那一只,再配以千年的人参,天山上的雪莲……
其工序之繁复,用料之珍奇,骇人听闻。
仅仅这一道菜的成本,就高达数千两白银!
这个价钱,足以让一个普通的百姓家庭,富足地生活一辈子!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喜庆而又奢靡的氛围之中。
宫女太监们,个个换上了新衣,脸上洋溢着喜气。
官员们,为了能给太后送上一份“别出心裁”的寿礼,更是挖空了心思,跑断了双腿。
然而,在这片歌舞升平,穷奢极欲的背后,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凄惨景象。
京城之外。
因为连年的天灾,再加上地方官员为了讨好上官而层层加码的苛捐杂税,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大量的灾民,涌向了京城,希望能在天子脚下,求得一条活路。
但他们看到的,不是皇恩浩荡,而是紧闭的城门,和官兵们冰冷的刀枪。
他们被拦在城外,像牲口一样,蜷缩在城墙根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饥饿,寒冷,疾病,像瘟疫一样,在他们之间蔓延。
……
太后寿宴当天。
陈平川作为当朝新贵,太子少保,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他乘坐着侯爵的马车,缓缓驶向皇宫。
当马车行至那处街角时,他看到了扎心的一幕。
就在那金碧辉煌,夜夜笙歌的慈宁宫外,不过一墙之隔的街角。
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人,正跪在地上,身边躺着一块破旧的草席。
草席上,也躺着一个孩子,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脸,因为饥饿和寒冷,已经没有了血色,嘴唇冻得发紫。
但她很懂事,不哭,也不闹。
只是睁着一双麻木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周围繁华而又陌生的一切。
在草席的前头,插着一根草标。
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卖儿”。
听着院墙里舞升平声,看着墙外那个跪地卖女的父亲,看到了那个躺在草席上,眼神空洞的小女孩。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句诗在此刻,显得如此的真实,又如此的讽刺。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从陈平川胸腔中,直冲头顶!
这就是他为之奋斗,为之流血的大业朝!
这就是他费尽心机,从那些贪官污吏手中,追回了上千万两白银的朝廷!
可这些钱,没有用到赈济灾民上,没有用到加固边防上,却被用来给一个老太婆,办一场极尽奢华的寿宴!
何其荒唐!
何其可悲!
“停车!”
陈平川冷声喝道。
他走下马车,来到那个父亲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递了过去。
“拿着钱,把孩子带回去,好好过日子。”
那个父亲抬起头,看到陈平川一身官袍,气度不凡,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拼命地磕头。
“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的恩典!”
他接过钱袋,掂了掂,脸上的感激,却瞬间变成了绝望和苦涩。
“大老爷,您的心意,小的领了。”
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可是……不够啊!”
“这点钱,根本不够啊!”
“乡里的苛捐杂税,一笔接着一笔,就像刀子一样,逼得我们活不下去啊!”
“我把女儿卖了,她进了富贵人家,或许……或许还能有口饭吃,还能活下去。”
“可要是跟着我,我们父女俩,早晚都得饿死啊!”
男人的哭诉,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陈平川的心上。
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血管凸起!
他还能说什么?
他什么也说不了。
他可以给这个父亲更多银子,但他能给天下所有被逼到卖儿卖女的父亲银子吗?
他不能。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钱。
而在于这个烂到了骨子里的朝廷!
他默默地收回银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递给了他。
“这是忠勇侯府的令牌,你拿着它,去城南的养济院,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们会收留你们父女。”
说完,他不再看那对可怜的父女,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只是那张一向平静的脸上,此刻,已经覆上了一层冰霜。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
在宫门口,他遇到了同样前来赴宴的林锦玉。
林锦玉看到陈平川的脸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快步走上前,低声劝道:“平川兄,你……你这是怎么了?”
“今日是太后大寿,宫里,可是龙潭虎穴。”
林锦玉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那梁越,巴不得你犯错,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
“你今日,可千万,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我知道。”
陈平川点了点头,声音却冷得像冰。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径直,朝着那座金碧辉煌,却又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慈宁宫,大步走去。
林锦玉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他有种预感。
今天,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