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旧观的断墙爬满青藤时,蒋家娉的青帝剑正卡在第七块砖缝里。雨丝斜斜切过檐角,将沈砚秋手里的宣纸洇出浅灰晕染,纸页上“实验同意书”五个篆字被雨水泡得发胀,末尾朱印却依旧鲜红——那是她母亲临终前盖在《黄庭经》注本上的私印,此刻正透过雨雾,在她视网膜上烧出个滚烫的印记。
“你该认得这印。”沈砚秋的声音混着雨声,像二十年前在三清殿后教她画符时那样温和。他指尖捏着纸角的力度很稳,指腹泛白的弧度里,蒋家娉突然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符箓——是茅山失传的“子母连心符”,符胆处用朱砂点着两个小字:阿娉。
青帝剑突然发出蜂鸣,剑脊上的木纹猛地凸起,像要挣脱金属束缚。蒋家娉内视肝神时,龙烟神君的青袍正被一股陌生气数搅得猎猎作响,神君握剑的指节泛白,剑穗缠上手腕的力度,与她此刻攥紧剑柄的手一模一样。
“陆沉舟说的没错,你母亲确实把青帝神格种进了你胎里。”沈砚秋往前递了递宣纸,雨水顺着纸边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土坑,“但他没说后半段——这不是献祭,是封印。”
蒋家娉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的瞬间,青帝剑突然迸发青光。二十米外的竹林应声倒伏,露出藏在竹后的六个培养舱,舱里漂浮的胚胎后颈都有块青色胎记,与她后颈那片鳞甲形状分毫不差。“这些是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肝神龙烟突然剧烈震颤,像是感应到同类的哀嚎。
沈砚秋弯腰捡起片被剑气斩断的竹叶,叶脉在他掌心突然化作基因链的形状。“陆家每代长子都会被木神反噬,皮肤会长出年轮状的纹路,三十岁那天全身木质化而死。”他翻转手掌,让蒋家娉看清叶脉尽头的小字:陆沉舟,男,现年29岁,木化率73%。
蒋家娉突然想起张三明之前的推演——陆沉舟的命盘里有“木克土”的死局,土对应脾胃,难怪他总穿着遮住腹部的黑袍。她内视脾神常在时,那尊黄衣神君正握着谷穗发抖,穗粒上浮现出陆沉舟的生辰八字,被木气缠绕得几乎窒息。
“你母亲是唯一能解这诅咒的人。”沈砚秋的指尖突然抚过宣纸边缘,那里有处浅浅的牙印,蒋家娉认得那是母亲惯用的记号——当年教她背《黄庭经》时,遇到难记的章节就会咬纸角。“她用自己的三魂为引,把青帝神格拆成两半,一半封在你胎里,一半镇在陆家祖坟。”
青帝剑突然脱手飞出,剑尖在培养舱上划出火花。蒋家娉看着舱内胚胎睁开的眼睛,瞳孔里映出的青帝虚影,竟与她内景中龙烟神君的侧脸重合。“所以陆沉舟要抓我,是为了夺回另一半神格?”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肝神突然发出龙吟,震得她耳膜生疼。
沈砚秋没回答,反而从袖中掏出个青铜小盒。打开的瞬间,蒋家娉闻到熟悉的药香——那是母亲秘制的凝神香,混合着艾草与龙脑。盒底铺着的黄绸上,放着半块玉佩,断裂处的齿痕与她自幼佩戴的那块严丝合缝。
“你五岁那年掉下山崖,是我把这块玉掰成两半扔给你。”沈砚秋的喉结动了动,“你母亲说这玉能护住你的胎光,可那天我分明看见,是你后颈的胎记发光救了你。”
蒋家娉下意识摸向后颈,鳞甲剥落的地方正发烫。三个月前在实验室被基因枪擦过的伤口,此刻突然渗出青色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化作小小的藤蔓。她内视三魂时,幽精正在躁动,情欲与血脉的记忆搅在一起,让她想起十岁那年高烧,母亲抱着她念《黄庭经》肝神章,念到“龙烟含明主藏血”时,自己后颈突然冒出青烟。
“张三明他们不懂这些。”沈砚秋向前一步,雨幕在他身前自动分开,露出他腰间挂着的香囊,里面装着茅山特有的醒神草。“他们只知道斩三尸、炼金丹,却不知道有些诅咒必须用血脉去赎。”
蒋家娉突然想起苏九黎的话——沈砚秋的命盘里有“华盖逢空”的异象,注定要为某件事守一辈子秘密。她望气时看见沈砚秋的印堂处,有团青中带金的气团,那是同时修炼茅山内景与天师符箓才会有的特征,张三明说过这种修行方式最伤魂魄。
“你想要我做什么?”蒋家娉捡起青帝剑,剑尖的青光里映出沈砚秋鬓角的白发——比三个月前在实验室时多了不少,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催白的。她内视对方的肝神时,竟看见龙烟神君的剑上缠着锁链,链环上刻着“太一元会”的符咒。
沈砚秋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蒋家娉想起小时候——他总在她背错经文时这样笑,然后偷偷把母亲藏的蜜饯塞给她。“跟我去昆仑山,”他从怀中掏出个青铜令牌,上面刻着“青帝侍者”四个字,“陆沉舟以为集齐神格就能续命,却不知道还需要你的血祭才能激活。”
青帝剑突然插进两人中间的地面,剑穗无风自动。蒋家娉看见剑身上浮现出母亲的字迹,是用鲜血写的《黄庭经》残句:“肝神龙烟,含明自守,非其人不传”。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别信沈砚秋,他身上有不属于茅山的气。”
“张三明在查太一元会。”蒋家娉故意提起这个名字,果然看见沈砚秋的瞳孔缩了缩。她想起张三明给她的洛书罗盘,盘针指向沈砚秋时总在颤抖,显示他的气数里藏着“玄武隐”的格局——这种格局要么是隐士,要么是卧底。
沈砚秋的指尖在宣纸上划过,母亲的朱印突然发出金光。蒋家娉的内景里,肝神龙烟神君突然单膝跪地,对着金光叩首,那是神格对血脉源头的臣服。“你母亲知道我在太一元会。”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是她亲手把我送进去的,为了查当年是谁在陆家祖坟动了手脚。”
雨突然停了,阳光穿过云隙照在培养舱上。蒋家娉看见舱内胚胎的胸口,有块玉佩与沈砚秋手里的半块一模一样。她突然明白过来——那些胚胎不是陆沉舟的实验品,而是沈砚秋用自己的精血培育的,用来暂时压制陆家的木化诅咒。
“陆沉舟的木化已经到了肺腑。”沈砚秋收起宣纸,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下个月初三就是他的三十岁生辰,到时候不用青帝神格,他自己就会变成会走路的木头。”
蒋家娉内视肺神皓华时,那尊素衣神君正捂着胸口咳嗽,咳出的光点在空中化作陆沉舟的虚影,肺部缠绕的藤蔓已经穿透了肋骨。她想起张三明说的“金克木”——肺属金,难怪陆沉舟最忌惮茅山的金行符箓。
“我可以跟你去昆仑山。”蒋家娉突然拔出青帝剑,剑尖抵着沈砚秋的咽喉,“但你要告诉我,太一元会的会长是谁,还有我母亲的三魂现在在哪里。”
沈砚秋的喉结动了动,没有躲。蒋家娉看见他颈后的皮肤下,有青藤状的纹路在蠕动,那是木化的前兆。“会长是你母亲的师兄,”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至于你母亲的三魂……”
他突然抓住蒋家娉的手腕,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的眉心。蒋家娉的内景瞬间被拉入沈砚秋的识海,看见片燃烧的竹林,母亲的魂体正抱着半块青帝神格,被火符烧得惨叫。而站在火边的,是个穿着天师道朱红法袍的背影,手里拿着的河图玉版,与张三明的那块一模一样。
“张三明的师父?”蒋家娉猛地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识海里的灼痛感。她想起张三明说过,他师父在十年前的天师大会后就闭关了,从此再没露面。
沈砚秋没回答,只是将那页宣纸塞进她手里。雨水已经把纸浸透,母亲的朱印却越发鲜红,像滴在上面的血。“三天后子时,昆仑山玉虚峰,带青帝剑来。”他转身走进雨幕时,蒋家娉看见他的黑袍下摆沾着些金色粉末,那是张三明算法部特有的星砂——他果然一直在监视张三明。
青帝剑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声。蒋家娉望着沈砚秋消失的方向,手里的宣纸正在发烫,母亲的牙印处渗出金色的液滴,滴在地上化作个“道”字。她内视肝神时,龙烟神君正举着剑指向昆仑山,剑身上浮现出张三明的洛书阵图,与青帝神格的纹路完美契合。
培养舱里的胚胎突然开始躁动,蒋家娉听见它们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哭声里夹杂着《黄庭经》的口诀。她弯腰细看时,发现每个胚胎的后颈都有块胎记,拼在一起正是完整的青帝图腾——原来陆沉舟不止想要神格,他在造一支属于自己的青帝军团。
雨又开始下了,蒋家娉将宣纸折成符状塞进袖袋。她摸向后颈的鳞甲处,那里已经长出新的青色皮肤,触感像极了母亲留下的那半块玉佩。远处传来张三明的洛书罗盘信号,是他们约定的安全暗号,她知道张三明一定在附近,用望气眼守着这片旧观。
青帝剑突然飞向竹林深处,蒋家娉追过去时,看见剑尖正指着块新翻的泥土。挖开后发现个陶罐,里面装着二十年前的蜜饯,包装纸上有沈砚秋的字迹:“阿娉,等你背会《黄庭经》就给你吃”。
蒋家娉捏碎蜜饯的瞬间,尝到熟悉的甜里带着丝苦味——那是龙脑草的味道,母亲说过这种草能安神,也能让人暂时忘记不想记的事。她突然明白,沈砚秋从二十年前就知道了所有事,却用这种方式守了她二十年。
昆仑山的风一定很冷,蒋家娉握紧袖中的宣纸想。三天后的子时,她不仅要带青帝剑,还要带上张三明给她的符箓追踪器——沈砚秋以为她会选血脉,却不知道她早已在张三明的洛书阵里,看见了三魂七魄与基因链共生的未来。
培养舱的警报突然响起,蒋家娉转身时,看见所有胚胎都在同步分裂,青帝图腾的光芒越来越盛。她举起青帝剑时,内景中的肝神龙烟与张三明的护脑真人突然同时显形,两把剑在空中交叉成“十”字,将整个旧观笼罩在青光与银光交织的结界里。
三天后的子时还没到,但蒋家娉知道,这场关于血脉与道统的赌局,从母亲在二十年前咬下那口宣纸时,就已经开始了。她望着掌心母亲的朱印,突然想起张三明说的“德动天枢”——或许破解诅咒的不是血祭,而是她和张三明共同写下的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