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观的药香里总缠着淡淡的血腥气。苏九黎睁开眼时,窗棂正漏进三缕晨光,在青石板上投出剑穗般的影子——那是张三明的洛书罗盘挂在床头,指针还在微微颤动,像是在演算某种未完成的命理。
“醒了?”张三明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他正用银针挑开药炉的砂锅盖,蒸腾的白气里浮着当归与龙涎香的味道。苏九黎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他用红绳系在床柱上,绳结是天师道特有的“锁心结”,据说能稳住涣散的心神通灵。
她想坐起来,心口却传来撕裂般的疼。低头时看见衣襟上绣着的玄冥宫水盂图案,已被血渍浸成深褐色——那是在实验室替张三明挡下基因藤穿刺时留下的,当时肝神龙烟的青光与心神通灵的赤芒在她体内炸开,像两团互相撕咬的火焰。
“别动。”张三明放下药碗按住她的肩,指尖触到她后心时,护心赤子的余温还在皮下流转。三天前他强行显化中丹田神时,赤衣捧日轮的光体几乎灼伤自己的经脉,此刻掌纹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金纹,“丹元神君的光纹还没稳固,你心脉上的裂痕需要七日才能愈合。”
苏九黎望着他袖口微动的符纸,突然想起昏迷前的画面:基因藤像毒蛇般绞向张三明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祭出离火剑诀。那时心神通灵(丹元)突然灼热如焚,赤衣朱冠的神君虚影在她胸口一闪而逝,替她挡下了本该洞穿心脏的藤刺。
“你的罗盘……”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火烤过,目光落在床头那枚洛书盘上。指针突然转向西北方,那里是茅山的方向,针尖泛起的青光与蒋家娉青帝剑的气息如出一辙。张三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动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药炉的水突然沸了,咕嘟声里混着细微的碎裂声。苏九黎眼角的余光瞥见张三明袖口滑落的碎片——半片青金色的鳞甲,边缘还沾着凝结的符墨,正是蒋家娉在奇门裂隙中被基因枪擦落的那片。鳞甲上的纹路在晨光里流转,赫然是肝神龙烟神君的经脉图,与她记忆中蒋家娉胎记上的图腾分毫不差。
心口的疼突然变得尖锐起来。苏九黎别过脸,假装去看窗台上的艾草,耳廓却捕捉到张三明慌乱的呼吸——耳神空闲(幽田)的感知力在她受伤后反而变得敏锐,能听见他将鳞甲塞进符袋时,符纸与鳞片摩擦的沙沙声,像极了某种秘而不宣的心事。
“沈砚秋的双面报告,你看过了?”她故意提起公事,指尖绞着床单上的褶皱。那报告是今早侍女换药时不小心说漏嘴的,说沈砚秋既向陆沉舟提交了蒋家娉的基因图谱,又暗中给三派标了太一元会的坐标,字里行间都是对青帝血脉的执念。
张三明正往药碗里加蜜饯的手顿了顿。苏九黎看见他喉结动了动,通命神舌(正伦)在酝酿说辞时总会有这个小动作。果然他开口时带着刻意平稳的语气:“他在玩平衡术,想同时掌控进化军团和道统的节奏。”
蜜饯掉进药碗的声音很轻,却惊得洛书罗盘转了半圈。针尖指向苏九黎的胸口,那里心神通灵的光纹正在闪烁,与她腕上的锁心结产生共鸣。张三明突然按住罗盘,像是怕它泄露更多天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苏九黎突然笑了,笑声牵动胸口的伤,疼得她倒吸冷气。她想起小时候在玄冥宫,师父说心神通灵(丹元)最是诚实,喜则光盛,悲则黯淡,从来瞒不过真正的修者。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口的赤芒正在一点点变暗,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似的。
“你守了我多久?”她望着帐顶的符文问道,声音轻得像羽毛。药味里突然多了丝极淡的龙脑香,那是蒋家娉常用的凝神香,想必张三明是从茅山带回来的。他果然顿了顿才回答:“三天。”
三天。足够他在照顾她的间隙,无数次摩挲那片鳞甲了。苏九黎闭上眼,内视时看见自己的心脉上缠着淡金色的光带——那是护心赤子的力量残留,张三明用它暂时堵住了裂痕,却堵不住那些顺着血脉爬上来的酸楚。
“替我谢谢蒋姑娘。”她忽然说,眼角有湿意沁出。张三明正递药碗的手猛地一颤,褐色的药汁溅在他手背上,烫出几个红印他却浑然不觉。苏九黎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明白有些情丝,就像实验室里那些基因藤,一旦扎根便会缠进骨血里,不是斩三尸的法诀能斩断的。
窗外的竹影晃了晃,像极了蒋家娉挥剑时的姿态。苏九黎接过药碗,温热的瓷壁熨着掌心,却暖不了心口那片正在变冷的赤芒。她知道张三明此刻心里定是乱极了,一边是昏迷的自己,一边是被当作青帝容器的蒋家娉,就像他掌中的洛书罗盘,总在两个方向间摇摆不定。
药汁很苦,混着蜜饯也压不住那股涩味。苏九黎慢慢咽着,感觉那苦味顺着喉咙往下走,一路凉到心口。她没有再看张三明,只是轻声说:“陆沉舟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天师大会的祭坛。”
张三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推演洛书数理。苏九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那片藏在袖口的鳞甲,或许比自己心口的伤更让他牵挂。她默默握紧了藏在被子里的手,那里还攥着半枚玄冥宫的水盂吊坠——是当年张三明送她的,说能镇住下尸彭侨的躁动,此刻却硌得掌心生疼。
帐外传来弟子通报的声音,说蒋家娉派人送来了新制的“脏腑显形符”。张三明应声起身时,袖口的符袋又动了动,像是那片鳞甲在不安地跳动。苏九黎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将脸埋进枕头里,药香与血腥气交织的黑暗中,终于有眼泪无声地滑落。
心神通灵(丹元)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知道,比这更疼的是明白自己终究成不了那个能让他放下所有犹豫的人。就像实验室里那些被基因藤缠绕的培养舱,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别人命盘里的配角。
她慢慢松开手,看着那枚水盂吊坠在晨光里闪烁。或许该像苏九黎自己的名字一样,九黎之后,归于沉寂。有些情丝难断,不如就让它烂在心底,化作护持道统的力量,也好过成为他和蒋家娉之间,那道可有可无的裂痕。
药炉里的水还在沸着,咕嘟声里,仿佛藏着谁也说不出口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