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文彦终于有了动作。
向前一步,对着姜星河,对着台下这两百多号神情各异的“学生”。
缓缓地、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
他直起身,清冷如古井的目光扫过底下每一张幸灾乐祸的脸。
“姜大人的军令,文某,接了。”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仿佛不是接下了一道催命符,而是领受了一份无上的荣耀。
底下看热闹的混混们愣了一下,随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嘿,这书生还真敢接啊?脑子坏了吧?”
“装的呗,还能怎么办?当着公子爷的面,他敢说个不字?”
“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嘛。反正怎么都是个死,不如死得体面点。”
文彦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清了清嗓子,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
居然扯出了一丝极不自然的、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既然由我来教,那便要按我的规矩来。”
“从现在起,所有人,十人一队,自行组队。我不管你们是按地域分的,还是按交情好的分的,一炷香之内,分好队伍,站到我面前来。”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乱糟糟地开始拉帮结派。
很快,二百多号人分成了二十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团体。
文彦的目光如同标尺,在这些队伍里扫过。
“很好。”
他点了点头,声音陡然转冷,像腊月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公子爷仁慈,说一人不过,只罚我一人。”
“但我没那么好的脾气。”
“从今天起,我教的东西,以队为单位进行考核。若一队之中,有一人考核不过……”
“全队,受双倍惩罚!别人跑十里,你们跑二十里!别人俯卧撑做一百个,你们做两百个!别人有饭吃,你们全队,喝西北风去!”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刚刚还同情文彦的眼神,此刻全都变成了惊恐和愤怒!
“凭什么啊!他学不会,干嘛要罚我们?”
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跳了出来,指着自己身边一个瘦得跟猴似的兄弟。
“就他这熊样,让他多跑一步都得喘半天!他要是拖累了老子,老子不是冤死了?”
“就是!我旁边这个傻子,一加一等于几都得想半天,这不是坑人吗!”
抱怨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刚才还称兄道弟的“好兄弟”,现在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
都充满了嫌弃和猜忌,仿佛身边站着的不是队友,而是随时会引爆的炸药桶。
文彦冷笑一声,完全不为所动。
“觉得不公平?觉得他会拖累你?”
“那就给我玩了命地教他!帮他!监督他!他要是学不会,你们就一起滚蛋!”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是打也好,是骂也罢,总之,你们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他们突然明白了。
文彦这是把拴在他脖子上的绳子,分给了他们每一个人。
他死,大家也别想好过!
看着台下瞬间转变的气氛,从看戏变成了人人自危。
姜星河满意地拍了拍手。
“文队长说得很好嘛。”
“有罚,自然也有赏。”
“每个月,学得最快、考核成绩最好的那一队,全体放假一天!另外,赏好酒一坛,酱牛肉十斤!”
如果说刚才的惩罚是地狱,那这奖励简直就是天堂!
放假!喝酒!吃肉!
这三个词,对这群混日子的泼皮无赖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所有人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队友,眼神从嫌弃变成了盘算。
“喂,二狗子,你他娘的给我机灵点,要是敢拖累老子吃不上肉,老子把你腿打断!”
“李麻子,你不是自诩记性好吗?到时候可别掉链子!”
原本松散的团伙,在“连坐”的威胁和“酒肉”的诱惑下。
内部的氛围瞬间变得紧张而微妙。
姜星河冲文彦使了个眼色。
文彦会意,转身从身后搬出一个木箱子,“啪”地一声打开。
众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没有想象中的《三字经》或者《百家姓》。
箱子里装的,是一叠叠巴掌大的小木牌,还有几个装着细沙的浅口木盘。
姜星河随手拿起一块木牌,展示给众人。
木牌的一面,画着一把长刀,画工虽然简单,但惟妙惟肖。
另一面,则刻着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笔画极简的字,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注音符号。
“这玩意儿,不认识吧?”
姜星-河晃了晃手里的木牌,笑得像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没关系,我教你们。”
“你们看,这画的是什么?”
“刀!”底下有人喊道。
“对,是刀!”姜星河指着背面的字,“这个字,就念‘刀’。跟着我念,刀——!”
“刀——!”众人稀稀拉拉地跟着喊。
姜星河又拿起一块画着米饭的木牌。
“这个,念‘饭’!吃饭的饭!”
“还有这个,”他拿起一块画着一个王八的木牌,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这个念‘王八’!骂人的王八!”
“噗嗤!”
底下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原来识字是学这个?这可比摇头晃脑念“之乎者也”有意思多了!
文彦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拿起那些木牌和沙盘,分发给各个小队的队长。
“这些,就是你们的课本。每天,我都会教你们十个字,五个词。”
“图形,是为了让你们记住它是什么。文字,是让你们学会怎么写。沙盘,就是给你们练字的。”
他一边写,一边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念着姜星河教他的口诀。
“一横一撇,下面带个钩,就是一把杀人刀!”
这口诀简单粗暴,又带着一股子匪气,瞬间就让这群混混们记住了。
他们看着手里的木牌,有的画着弓箭,有的画着酒坛子,有的画着铜钱,甚至还有画着骰子的。
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生活中最常见,最熟悉,甚至是最渴望的东西。
刚才还觉得识字比登天还难的混混们,此刻一个个抓耳挠腮,捧着那些新奇的“课本”,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名为“好奇”和“好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