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会还没放弃给维斯当说客吧?”
“……”
“……”
“开玩笑的。”舔掉唇角的一点点心渣,格拉德心情很好地说,“毕竟你们总不至于不听我的话吧。”
“哈哈哈哈……”
塔塔率先笑起来,“对啊对啊,我们怎么会呢……”
西奥多也硬着头皮说:“我只听少爷的话……”
二人插科打诨调笑起来。格拉德吃了点心,欣赏到了他们糟糕慌乱的表情,又愿意陪他们玩了。
但现在浑身刺挠如坐针毡的已经换成了他们两个。塔塔与西奥多总觉得格拉德已经发现了什么,这使得他们玩也没有一点心情。
好不容易总算挨到了快零点,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给格拉德裹上了一件他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衣,然后利落地帮他扎上了腰带,然后就要把他往游船岸口赶。
“等一等等一等!”格拉德不明所以地捂住自己被紧得要勒死他的腰带,不明所以道,“你们把我打扮得这么油光水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油光水滑啦!”塔塔道,“哎呦,反正这个时候你肯定是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喏,快去吧!”
格拉德目光森森。
“要是耍我的话,你们会死得很惨哦。”他说。
他指的是他们答应自己不再帮维斯当说客的事情。而一听到这话二人就冒冷汗,但是在可怕的喷火龙与清瘦的漂亮青年之间,他们还是更加惧怕前者。
再说了,格拉德打人也不大痛。
于是塔塔装模作样地抽泣几句,拿着丝绸手帕挥扬着和他道别。
“怎么会呢小骑士!”她假模假样地抽噎起来,“你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呀!”
西奥多也忙不迭点头:“少爷是我最重要的少爷!”
二人说得真心实意,恨不得赌咒发誓。但格拉德一点也不信。不过心情好起来的格拉德决定不和他们计较,就算他们还是想要帮维斯当说客,他也不介意今天晚上见到维斯。
虽然说格拉德可能不会给维斯好脸色,但是说实话,见到他实在不能算是一件糟糕的事。即便理智告诉他他们应该及时止损,但说实在的,现在见到他也不错。
想法是这么个想法,但真的在这个时候见到维斯,格拉德还是冷着一张脸。
而维斯见到他就立即起身迎接。在这艘小小的花船里,容纳他们两个人其实有点困难。但布局是精巧的。最中间是一方小桌,船篷两侧罩了柔柔的珠光鲛纱,岸上暖黄的灯光一照,轻纱与河水都是闪亮亮轻柔柔的。
“你……你来了。”
维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结果脑袋就碰了船顶, 银铃和辫子一起叮叮当当地响。他咝一句,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毕竟只是草草地望过来一眼,他的耳尖已然染上一层薄薄的红色。
格拉德挑一下眉:“塔塔说这里有点心吃。”
“点心……是有的。”维斯赶忙坐下,给他腾了位置。
格拉德短暂停顿一会儿,但还是在对方期待的注视下走上了花船。
船身伴随着重量的增加轻微的动荡,周边泛起细小的浪。格拉德在维斯对面坐下,问他:“你开船吗?”
维斯这似乎才如梦初醒,捏了诀。船便缓缓地向前前进,切割开一片隐隐绰绰印着光影的水,鼓起细小的泡沫。
格拉德等点心等得急切,也不知道对方一直在发什么愣。这和他想得一点也不一样。
他皱着眉暗示了半天,对方还是没有反应,最后咳嗽一声,啪地一下敲了二人之间的小案,对方才终于回神,呆呆地问他:“你……你搽口脂了吗?”
格拉德莫名其妙,伴随着他的注视搓了搓自己的嘴唇。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冰凉的指腹已经贴在了他唇角。
“……”
“我没有。”格拉德拍开他的手,只觉得莫名。
被赶的维斯倒也没有失落,只是仍旧神游八方一样盯着格拉德的脸,从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到疑似搽了口脂的嘴唇。
格拉德这时候反而想起来了,这嘴巴估计是方才和塔塔他们吃辣面筋辣的。他吃不了辣,一点就很容易上脸。先前没注意,现在一碰嘴唇,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烫得厉害。
“我……”
“你好漂亮。”维斯忽然说道,眼睛亮亮的。
格拉德噎一下,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你说这个干什么?”
维斯也说不上来。他只是用这样一言难尽的眼睛盯着他看,眨巴眨巴个没完,简直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有这样卷翘的睫毛。
格拉德觉得气氛古怪,赶忙把话题抓回来,毕竟他还惦记着吃点心。
“点心到底在哪里?”他忍无可忍,终于开口问了。
维斯被他这样一点,才终于有了反应,从小案旁边拿了食盒来,里面都是新做的酥酪点心,还有一盏香茶。
格拉德等得确实太久,看到了就拿,但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手腕就被捏住了。
“你吃多少了?”维斯问他。
格拉德一下子停滞住了,但并不是思考的缘故。他今天吃了很多甜的,当然已经超过了牙医认为的健康摄入量。
他咽一下口水,随后含含糊糊地说:“一两个吧……”说完就要继续往嘴里送,结果维斯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一直盯着他,一定要格拉德给确定的答案。
好不容易等到甜糕却一口也不能吃,格拉德顿时郁闷起来。他啧一声,松开手。
不给吃就不给吃呗。烦人。
见他松手,维斯便清楚他这是什么意思了。估计是今天吃得太多了,连和自己编谎都不好意思了,便及时收手了。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松开手了,维斯也不说话,格拉德憋屈得要命,急需对方也共情自己的苦闷。
“我……”维斯说,“我在为今晚做准备。”
“做准备?”格拉德一手撑在桌案上,另一手在桌面上没有规律地敲击着。他抬起一点眼睛,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狐。
“做什么准备?”
“……”维斯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格拉德知道对方大概也是郁闷起来了。毕竟自己先前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今晚氛围不错,格拉德想想还是把话说太绝,只是道:“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嘛——”
“我,我觉得,那不对。”维斯这时候发声了,有些着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大对。”
格拉德哦一句,抬起眉毛:“你觉得我说错了?”
“不,不是!”维斯立即反驳,“是我!我说的不对!”
“?”
“我先前说,我们不可能成为同伴……那不对。”维斯说,声音越发地高起来,似乎有什么驱策着他叫声音也逐渐清晰有力起来,“我们可以成为同伴……”
“嗯?”
“如果我做得再好一点……如果我学会了为什么,我变得让你喜欢……”维斯咬住嘴唇,“其实都没有用。因为你不喜欢我。”
格拉德点点头:“是。”
“但是……但是……”维斯说,“如果你能够喜欢我呢?是不是,我们就能成为同伴了呢?”
格拉德差点没忍住乐出声。
“这就是你这么多天思考的结果?”
“……也不全是吧,”维斯涨红了脸,似乎是知道自己说的话并不好,于是开始要为自己找补起来。他咬着嘴唇,一直到红色的唇肉留下齿痕,最后才温温吞吞地拖长了声调,
“其实我还想了很多……就像是你问过我的问题,我有很多都没有好好回答。你给我写的信,我都没有工夫看。我总想着要做更多更好的事情,我总想要尽善尽美……”
格拉德眼见着对方自由发挥到了古怪的地方,赶忙打断了:“你说什么呢?”
“……”维斯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他不再说话了。许久,他才终于从那桌小案下取出了一叠信纸。
一叠的……信纸?
“没有把信藏好。对不起。”维斯闷闷地说,“我确实找不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格拉德先前写的那些情书——
维斯当然找不到了。因为格拉德把它们都销毁了。
先前的黑历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维斯要把它们藏起来,但还是烧毁了好。
格拉德默默想着,确实有点心虚,但也只有一点,不影响他理直气壮地喝着甜酒。
“其实,我想起来的时间,或者稍微空下来的时间,都有回信。”维斯说,“不过,已经过去挺久了。我的信好像也没有回的必要。”
格拉德心说都过去多久了,这小混蛋搁这儿自我感动个什么劲儿呢。
“还有你问我的事情。问我你哥哥的事情。”维斯说,“还有神像的事情——其实我也不大知道为什么。”
“不过,我还是要来了这个。”
维斯慢吞吞地把一枚指甲大小的玉石放在案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清脆一声。格拉德这时候回过神来,看到那枚玉石在柔软的灯火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我向那个,看神像的人要的。”维斯说,“他说要向你们那个圣女,诚心诚意地祈祷,才给我这个。”
“这个应该是叫作护身符的。嗯。”维斯嘀嘀咕咕道,“你觉得有用吗?其实我觉得没什么用……”
“……”格拉德说,“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东西和你生气的?”
明明是因为这个人根本就分不清状况,身为他的未婚夫,不肯和他向神像祈祷,却要在海默的葬礼上参加那什么晚祷。
这不是很没道理吗?
哪是因为他封建迷信,就想要维斯给自己求个什么护身符呢?!
格拉德想到这里就更加气恼,连没喝完的甜酒,还没来得及吃到的茶点都不肯要了,掀起披风就要走人。
但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身后的维斯拉住了。格拉德回过身来,皱眉瞪他,但话还没说出来,维斯已经怔怔松手了。
“……对不起。”维斯说,有些无措地擦他的脸,“你,你别哭。”
都是什么事啊?!
格拉德有点气恼自己现在居然因为维斯的几句话就气得要命,其实根本就不应该有这么大反应的才对。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忍不住了,最后只能偏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
“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维斯蜷缩手指,“老是让你生气。我做得一点也不好。”
说到这里,他彻底不拦他了,小声说:“真的很不高兴的话……那,那……”
他说到后面,显然是说不下去了。估计是料想到了之后的结局,这使得维斯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他的话说不了了,头也抬不起来。他想不到还能说什么,觉得说什么最后都会出错。
可明明这一切都很好的,他准备得很仔细。这里的风景很漂亮,花船上还绑着铃铛。可是他还是搞砸了——他和格拉德的所有事情,他最后好像都没有办好。
“……你能不能不要走?”
维斯终于开口了,他还是没有勇气抬头,他只是嗫嚅着询问,带着点小心翼翼。格拉德没道理答应他,也可以立即转身就走。
他没办法把话说出口,连挽留的话也说不了。
但是他还是莫名期待着,也许对方会因为他回头呢?
可真是不讲道理的要求。
“你还和我哭上了?”
格拉德诧异起来。他知道维斯在自己这里爱哭,也没想到还没说几句话,这人又要发作。估计是知道自己会发作,于是还咬着嘴唇不让声音太明显。
但这船就这样大,格拉德听不到才怪。
“……”
格拉德的气有一种打到棉花上的感觉,维斯还是期期艾艾地哭。他终于忍不了了,过去掐起对方的脸来。
“再哭就滚。”格拉德冷声说。
维斯嘤咛一声,最后还是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