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来到湖泊旁时险些趴在地上呕吐。
无他,因为道路远任务重,想要最快地抵达战场阻止诃冬的行为,安吉特只能够抓着格拉德飞。但是她的飞行技术显然没有维斯好,被她拎着在空中胡乱飞舞的时候,格拉德险些因为恐高与失重彻底晕倒。
不过安吉特显然没时间关注这个,她拉着格拉德显然急迫得要命,甚至没来得及通知和他们同行的塔塔。还是格拉德急匆匆地在半空中丢下一句在哪里会合,才算是勉强通知了对方。
即便兔子精的存在并不能够给他们的局势提供多少帮助。
对于安吉特来说,她希望以最快的速度来解决面前的危机,然而火急火燎地带着格拉德来到湖泊边,还因为一时抓握不稳狠狠摔了个人仰马翻之后,她反而露出了懵懂的神色。
“我们……我们说服不了他的。”安吉特道,雪白的瞳仁怔怔的,遥遥地注视着在天文塔中的诃冬·利维坦,似乎早已预示了他们之后的结局。
“他……他已经要开始了。”
安吉特说,声音晦涩,已经带上哭泣,“来不及了。”
也正是随着她的话,湖泊当中僵持许久的两头银龙忽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叫,原本平静的湖泊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危险汹涌!
银白色的巨浪在霎那间高高升起,冲刷着银龙们高大的身躯,每一枚苍白坚硬宛如利器的鳞片在日光下明亮眩目,伴随着低沉嘶吼的龙鸣。
“这是……”
格拉德的问话还没冒出来,就看到安吉特视死如归般走进了那汹涌的湖泊当中。那高高扬起的浪头与女孩娇小的身躯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格拉德顿感不妙,迅速地抓住了安吉特的胳膊,却发现不知何时,那瘦弱的手腕上已经遍布细小的鳞片。
“你要做什么?”格拉德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继续。即便那新生的细密龙鳞硌得他的手很是疼痛。
“哥哥。”安吉特说,她的眼中一片晶莹,“来不及了。”
“这和你没关系——”格拉德道,开始努力地抓着对方回来,动作间已经不可避免地浑身湿透,“你先回来!这里太危险了!”
“这和我有关系的。”安吉特啜泣道,“我……我应该也要的……这样的事情,早晚会轮到我的……”
安吉特的声音越发的小下去,到了之后已经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呜咽。格拉德还是努力听明白了,也不可否认,这样的话确实叫他不受控制地沉默了。
面前的安吉特仍旧在难过地啜泣着,她小小的脸上很快挂满了晶莹的泪水,像是个泪做的翻糖小人。
格拉德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她,想到她离开时满脸的泪水。他似乎也隐隐约约能够理解对方的难过,也短暂地与其共情了。
银龙们早晚会因为所谓“集体利益”死去。
湖泊中的鏖战结束了,那么安吉特呢?
没有人……
没有人能是一座孤岛。
整个世界只有自己的孤独。没有同类的孤独。踽踽独行孑然一身的孤独。
该如何消弭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想不明白。
才这个年纪的安吉特自然也不能明白。
是独自一人苟活下去,还是与自己的同类们一齐死去呢?
安吉特在懵懂中其实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答案。
“小心!”
即便是能够与对方短暂共情,但是见到滔天的可怖巨浪从安吉特背后拍下的时候,格拉德还是心下一跳,下意识地挡在了对方的面前。
格拉德抱住了对方瘦削的身体,在地上翻滚数圈,裸露在外的皮肤不可避免地剐蹭受伤,回过神来也是火辣辣的疼痛。
安吉特茫然地抬起头,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顿时着急地变了脸色:“哥哥,你没事吧?”
“你别想着去死就行。”格拉德咝一声,摁了摁被蹭红的手腕,“我们去找利维坦。”
“可是他不会听的。”安吉特听到这样的话,顿时黯淡下来,“他决定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她咬了咬嘴唇,“而且,而且这样的仪式已经开始了……”
格拉德道:“你告诉我,是什么仪式?”
他站起来,抓住了对方的手,有些强硬地要带着她一路上天文塔。
方才急迫的人明明是安吉特,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反而生出了些许犹豫。但在短暂的迟疑后,她还是抬起头来,道:“仪式,就是关于血液的……”
格拉德知道龙血有治愈疾病的作用,也知道龙类一开始对于人族的敌意就是因为曾经的人龙交流影响了他们血统的纯正。有关龙血的仪式也繁复冗杂,他也了解不多。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正常的银龙了。”安吉特咬了咬嘴唇,“但是利维坦手里有所有龙类的血液样本……”
“血样?”
“有了血液,就能够制作出可以控制行动的东西 ……”安吉特道,“就像是学校里,学生对于他的尊敬……他的特权魔法……”
格拉德想到似乎确实有些时候,明明学生们对待诃冬颇有怨怼,但却总是表现出恭敬的模样,就连维斯也难以例外。
“银龙们也是一样的……”安吉特又低头看了眼湖泊上的汹涌,声调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它们可能能在僵持中结束战斗,或是打成平局……但要是……要是一方拼尽全力……”
安吉特的大眼睛里顿时盈满了泪水:“那么……那么……”
“……”
不需要她再说,格拉德也能料想到结局。如果一方拼尽全力,赌上性命,那么结局就会以一方的死亡或是双方的同归于尽为终章。
天文塔周围已经逐渐氤氲起乳白色的雾气,伴随着这样的雾气,湖泊中的两头银龙也隐隐地躁动不安起来。区分它们并不算困难,毕竟有着三个脑袋的异形只是在某些角度会与正常的提亚马特相似。
“我们现在就赶上去。”格拉德说,抓过安吉特的手,“别哭了。能解决的。”
安吉特含着泪水,在泪眼朦胧间哭着点头。但很显然,她对阻止这场不幸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只是在格拉德的笃定下勉强行动。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绕上天文塔。这栋写字楼在这场“白色污染”的灾难中遭受了过多创伤,临近的墙壁上都布满着密密麻麻的镰刀印子,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即便以做戏为借口,洛可可的行动也着实过于真实残忍了。
而一路上楼梯到了天文塔,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了。
“这该怎么办?”安吉特茫然地抬起头,而格拉德已经松开她的手腕,沉声道:“后退。”
安吉特懵懵地照做,就看到格拉德把手腕上湿透的衬衫袖口推到最高,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后在安吉特震惊的注视下,砰地一下把门捶穿了!——
“?”
“?!”
安吉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而刚做完这一套动作的格拉德就面目扭曲,艰难地捂住了红肿的指骨。但回过头来面对身边的安吉特时,还是挤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笑来:“走吧。”
安吉特还是懵懵的,走出去几步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哥哥你好厉害呀!”
格拉德揉着红肿的皮肉,心说本来是更厉害的,但是这辈子实在是太脆皮了,他也一点都不想要动手。
但是在安吉特面前,总不能指望一个小姑娘。
当然这些话也不需要对她说,他只需要做出可靠的样子,享受对方崇拜的目光就行了。
“等一下!”
大概是受到了格拉德的鼓舞,现在的安吉特明显打起了些许干劲。不多时就回过头来,警觉地提醒他:“这里还有东西!”
“什么?”格拉德正问话,就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鼻尖掠过去了!
“!”
格拉德心下一跳,还是身侧的安吉特眼疾手快,迅速地按下了他的脑袋,才勉强躲过一劫。但是刚抬起头来,他们就齐齐傻眼了。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安吉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到对面的奥丁与托里斯,心里骤然生出了被背叛的愤怒来。
“因为一些问题。”托里斯叹口气,慢慢调整了一番自己的单面镜,抬头看到安吉特,又是叹了口气。
“我一点也不想和这东西打架。”奥丁说,面上嫌恶难掩。对于他来说,比起同类或是什么活物,安吉特更像是个怪物。看到怪物说话,他自然是觉得瘆人得很。
“我也是啦。”托里斯道,目光又慢慢移向了她身侧的格拉德,眼睛玩味地一眯,“小王妃,你要不要到我们这里来?这里会安全一些噢。”
听到他的话,安吉特的脸顿时涨得粉红,心里同时生出了偌大的羞恼与愤怒来。
她知道格拉德不会因为他们的话而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但是这样的嫌恶与歧视,无论是经历了多少年她还是难以习惯,单是听见这样恶毒的话,心脏就控制不住般皱缩着发疼发酸。
“你们……不许再说。”她咬着嘴唇,艰涩地发出自己的抗议,但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格拉德也挡在了安吉特的身前,虽然没有说话,但立场已经很明确。
“好吧。看来你不打算听我们的。”托里斯耸了耸肩。
奥丁则是不耐烦:“你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这不是怕误伤嘛。”托里斯道,“毕竟那位殿下可是一点都不好应付。”
“我那蠢表弟已经因为这人半死不活了。”奥丁无不讥讽道,“你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呢?”
他的话一针见血,刻薄且恶劣。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挑衅地望向了对面的格拉德。而格拉德也确如他所料,神色黯淡了片刻。
“你们别说这些话了!”安吉特的声音骤然拔高,她坚定地站在了格拉德身前,“你们的废话再多,也改变不了结局。”
“什么结局?”奥丁冷笑道。
安吉特咬了咬嘴唇,这下尤为用力,血液的红色很快就将她的唇瓣染红染透。但她却毫不在意,甚至抬起指尖,用力地抹掉了那抹鲜红。
“你们都比不过我。”安吉特冷冷道,她的指尖直直地指向了对方,声音中骤然带上了无法抗拒的威严,“我出生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伴随着她的声音,以及那根沾染的鲜血的细指落下,奥丁与托里斯忽然感到身体一阵沉重,几乎有什么控制不住的东西要破体而出,不知名且无法抗拒的命令来回在他们耳侧下达命令——
“是提亚马特!……”
托里斯脱口而出,但已经控制不住地栽倒在地上。
身侧的奥丁比他稍微好些,但随着安吉特皱着眉头不住地下压手指,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
提亚马特,恶龙之母。
龙类无法抗拒这样血脉的指令,更何况还来自于本身真正纯粹的血统,这是诃冬的血液魔法无法比拟的!
托里斯很快地喉头腥甜,喷涌出鲜血。对抗血脉中的命令反抗生命之母,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过于困难。奥丁勉强支撑起了自己的膝盖,他更加嫌恶地望向对着他们下令的安吉特:
“你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他的抗拒消耗了太多精力,面颊上龙化的特征越发的明显,半面脸上已经布满了苍黑色的鳞片。
“你一直以来都不算什么!”奥丁道,“你只是个怪物!从诞生以来,就不断地为周边人带来灾难!”
“你对不起你的姓氏,也对不起你的血统!”
“……”
安吉特猛地一怔,手指一松,竟是控制不住地栽倒下来!
格拉德心下一跳,刚要去扶她,安吉特就吐出一口鲜血,无法遏制地咳嗽起来!
局势在顷刻间骤然逆转!